女人不在，没人再一大早喊他起床。这种安静，他有些不太适用。
赵老二一觉睡到天大亮。太阳从窗户缝儿挤进来，照上他的脑门儿，将铺在炕上的席面染成金色。
他伸伸老腰，胳膊肘枕在头底下，惬意地望着窗外的小鸟。它们永远那么起早，永远那么快乐。啾啾的鸟鸣，像被风挂上了山楂树。就连沉闷的树体，也跟着活跃起来。他不想起，将枕在头下的两只胳膊伸开展平，躺在炕上做起了扩胸操。他觉得，这样才叫生活。试问一个天不亮就早起，天一黑就熄灯的人，一辈子的操劳命，怎会懂得晚睡晚起的个中快乐？
前天，赵老二因为嫌弃女人炒的土豆丝寡淡无油，他要求买的溜肥肠也没有买上桌，像个突然爆炸的二踢脚，冲着她噼里啪啦一顿狂炸。将这些年心里攒下的怒火，一股脑儿喷发出来。
她抹一把被他溅到脸上的唾沫星儿，伸手拽过那盘土豆丝，三步并作两步来到狗槽边。一倾一抖，手上的菜像倒脏水一样，哗啦流进了狗槽里。狗子热情地冲她摇尾巴，还拿狗嘴温情地嗅嗅她的裤管。
“不爱吃拉倒。有人伺候你吃喝就不错了，成天挑肥拣瘦的，你以为你是宫里的皇帝？惯的你。”
那一刻，他感觉肺要气炸了。
“你姥姥的，我还不如一条狗。”他骂，大声地骂。还冲着女人扬起一只胳膊。女人把头一抬，神情坦然地面对着他，两只乌溜溜的眼睛死死地盯上他的手掌。
“你打，你打呀，打了这辈子你就单过吧！”他的手，并没有因为女人无所畏惧的眼神往回缩，而是用力拍下去。那感觉爽，倍儿爽，浑身上下一阵轻松。啪地一声脆响，毫无征兆，像晴天扬起的一声霹雳，让女人摔了一个趔趄。
女人眼里无泪，捂着脸看了他好大一会儿，眼里藏着一把刀。最终，她头一扭扭转身回了屋。几分钟后，夹着个小包裹走出门来。她用手理了理顶上的碎头，踩着小步打他面前经过径直走到大门口，眼皮都没抬一下。远远的，仿佛半张脸涂了胭脂，辣辣地刺痛着他的眼。
女人走后。空旷的房间里，一人一狗令他感到兴奋。一想起从此不再受她的唠叨，心里莫名产生些许激动。
晚上，他买了最爱的溜肥肠，还亲自下厨炒了一盘土豆丝。肥肠咬在嘴里香味四溢，让身体里的每一个激情的因子得以释放。他放了一大把盐在土豆丝里，感觉比平时吃起来更下饭。
吃过饭，他脚不洗脸不擦呲溜钻进被窝。臭袜子臭鞋散落一地。平时，女人管得严，这些繁琐如果不做，坚决不准他上她的炕。如今女人不在，他即使不洗脚上炕，天王老子也挑不着他的理。
半宿，口渴得厉害，嗓眼儿里像簇着一团火，随时能把他点着似的。他想摸灯下炕，身子却被人拽着，上天入地完全不受控制。他大喊女人的名字，嘴张着却没有声音。狗睡在狗窝里，跟人住的房子有一段距离。就是喊了狗又能如何，那畜生也不会应答，更不会帮他倒水开灯。那厮白日看他的眼神，有不屑有冷淡，狗眼丝毫不朝他身上瞄，是因为女人被他撵走的缘故吗？
第二天一早，弟弟老三来家找二哥去帮工。工地赶进度，完不成钱拿不回来。一进门，见二哥蜷缩在炕沿下憨憨睡着，那模样跟狗子如出一辙。老三喊，却没将人喊醒。用手摇，才见赵老二已昏死过去。赶紧拨了电话叫了一辆车，抬死狗一样将人弄到车上。
病床上。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胸前挂着长长的探听器。在二哥身上左探探右瞧瞧，还翻了翻他的眼皮。瞧了一眼报告单，表情严肃地能拧出水。赵老三替哥掖了掖被角，赶紧追上前去。
“大夫，我哥这是？”
“病人叫赵老二对吧！你是他的家属？”老三拼命地点头，一颗心悬到嗓眼儿里。
“高血脂患者的典型症状。平时脂肪摄入量有控制吗？盐呢！高脂高盐是对病人的间接杀手。”
赵老三不知怎么接话，汗一条条地往外冒。
“哦，我想起来了。病人之前来我院就诊过，也是我接的诊。这是明显的不长脑子嘛！好了伤疤忘了痛。”
主治医师晃着脑袋离开病房，留下赵老三手心直冒汗。他可听说了，高血脂诱发的不仅仅是肥胖问题，有可能进一步诱导心血管疾病。
看着病床上奄奄一息的男人，赵老三莫名地生出些许烦躁。工人们需要他领着出工，工头那张肥脸耀武扬威地晃在跟前。工地撵进度，活儿一天不能耽搁。谁要是请假，工头儿撅他们家祖坟的心都有。要是二嫂在就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