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庄座落在太行山余脉翠微山的脚下,据传李家庄是唐朝时期高宗与武则天次子李贤在被废黜后,一众家奴被流放雁北时,张姓徐姓王姓家奴因路途上不幸染上风寒,被遗弃在此。后因一放羊汉相救才得以捡回一条性命。为了报答放羊汉一家的救命之恩,也因三人再无落脚之处,三人便认放羊汉为父并结为同姓兄弟,从此隐姓埋名在此地安身。在之后的几年里,三人凭借在东宫当差时的见识和才能,齐心协力努力奋斗,逐渐成为方圆十里富户,也都各自娶妻生子成家立业。等到武周江山被李唐重新取而代之,放羊汉也因一场大病归了西。于是三人决定分家并恢复各自姓氏,并为了纪念旧主李贤把此地命名为李家庄。这也就是李家庄为什么没有姓李的缘由,徐张王三大姓,有后来从别的地方搬来的一些小姓。
自从这三家单立门户后,便在李家庄为旧主李贤立了祠堂,并共奉为三家祖先,立宗庙树牌位,并订立祖训,严禁三姓子孙入朝为官,只许世代耕作经商。这也就是李家庄这几百年来从未出过官家,商贾巨贾倒是出过不少,只因祖训在此,没有在朝为官之人,财富也是起起落落朝在夕去。
时间很快来到了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随着改革开放大幕的拉开,李家庄人的思想也逐步解放活泛了起来,他们也不再死守祖训刻板过活了。供奉先祖牌位的宗庙祠堂也在破四旧的呐喊声中呼啦啦倒塌,从那天起三家各自祖先正式各归各位,但三家的子孙从骨子里认可他们之间还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人,所以这三姓之间谁家有个大事小情红白喜事还是互相帮衬着。
就说这改革开放后,这不从政的祖训好像是刻在这些子孙后代的基因里,他们对从商更感兴趣。这些在改革开放后成长起来的小辈们,他们不甘于被拘囿于这个小山村,告别父母告别这个生他们养他们的李家庄,到外边的世界闯荡一番。
最能代表这一代的李家庄有为青年,张家老大搞了个商贸公司,在当时整个雁北地区名气也很大。徐家老二到市里打拼几年后,由一个泥瓦匠华丽转身成为房地产商,在他们县城那是响当当的人物,王家老大当年一行人出去打拼后,也是和他们一起干了好几个行当,都觉得不顺手,一次特殊的机会给一个老师傅跟车,这就学成了个司机,在那个年代能把上方向盘那也是很了不得的工作,最后这王老大赶上好政策,贷了点款买了个运输车跑起了运输,没想到几年时间,赶上煤炭行情大涨,业务好挣了钱,最后干脆干了个运输公司,钱没少赚。
当这些有为青年事业蒸蒸日上的时侯,他们一合计,觉得该为家乡做点贡献了,于是这几个代表准备在村里搞点项目,给还在村里的兄弟姊妹们谋个差事,也把自己的老家好好发展发展,毕竟那个时侯有一个口号先富带动后富,最后大家共同富裕。可三人考察了一段时间,考察来考察去也拿不定主意发展什么项目。
正当大家都一筹莫展的时侯,省里来了一帮地质队的人,村里人也没人在意这帮人来这里干什么,大队书记按乡里指示把这些人安排在了小学的一间宿舍,由村里为地质队提供食宿,大队书记还是按过去村里唱戏那做法一样,由各家派饭,不过这帮人每天早出晚归,也就晚上回来的时侯正儿八经在村民家吃上一顿热乎饭。
这李家庄坐落在翠微山脚下,由三座山峰拱卫在村庄的正前方,三座山峰呈象形山字,属于典型的北方山地地貌,当初李家庄的祖先流落到此,最后在此定居也是方便隐姓埋名,以及与外界不便交流的地理优势。
地质队的到来并没有在村民当中激起波澜,倒引起了他们三人的注意。于是等轮到徐家派饭时,三人便计划摆上一桌,好好款待地质队员,顺便请教一下这山上有什么可利用资源以便开发。很快轮到了徐家派饭,徐老二他们三人提前和大队书记私下碰了这事,准备借酒桌上套出一些有价值的话。这天,王老大开着自己的小轿车早早等在了村小学门前,见地质队赵队长一行四人背着勘探工具还有从山上采回的石头,赶快迎了上去,说道“赵队长你好,我是过来接你们到徐家吃饭的。”赵队长只见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笑着向他走了过来,伸出的手已经到了他的胸前,赵队长忙不迭有点手足无措的样子,赶紧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伸了过去,说道“你好,不好意思,还劳烦你亲自过来接。不是书记每天都让治保主任领着我们去吗。”王老大赶忙笑着解释道:“今天我们村房地产老板徐老二特意备了一桌薄酒,一来对你们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表示最热烈地欢迎,二来对你们能来到我们这个偏僻的小地方搞勘探表示敬意,请吧赵队长,到时侯咱们边吃边聊”。赵队长四人安顿好后,便坐上王老大的小轿车来到了徐家。张老大徐老二大队书记治保主任早早地等在门前,赵队长一行人一下车看到这陈仗属实受宠若惊不小,赶忙快步上前握手表示感谢并寒暄一番。
待主宾客都落座后,首先作为房地产老板的徐老二提了第一杯酒,徐老二这些年当了房地产老板,政界商界人士接触了不少,酒桌上的场面话那也是一套一套的,气场也不小,感动的赵队长一杯酒咕噜一下全进了肚。王老大张老大见状,赶快也提酒敬起了另外三名地质队员。一时间,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热烈的气氛很快就上来了。待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后,赵队长整个人话明显多了起来,他们三人倒没事,因为他们如今也是久经酒场的老将,把控酒场的节奏游刃有余。
赵队长也是性情中人,酒酣之际闲聊之余,在徐老二的引导下,逐渐步入了正题,那就是今晚饭局的主要目的,就是搞清地质队此次勘探目的和山上究竟有什么可开发的资源。徐老二也是很懂共情,从自己上学聊起。自己从小对各种石头也是非常感兴趣,只是最后阴差阴错和沙子水泥打上了交道,最后成了盖房子的,但他总觉得村南这三座山头和其他地方的山头不一样。赵队长紧紧抓住徐老二的手说道“徐总不愧是大老板,眼光独到,不瞒你说我们此次前来正是寻宝。”赵队长一拍徐老二肩膀,哈哈大笑了起来。徐老二先是一愣,好似恍然大悟,脖子一仰也哈哈大笑起来。
转眼间已渐入深秋,李家庄的人们已经准备开始冬储,地里的庄稼都已颗粒归仓,今年又是一个丰收年。这天,村里的老人们照例在大队门口晒暖阳阳,两辆大众桑塔纳轿车一个急转弯一前一后驶进了李家庄大队部,卷起的尘土把墙脚下的老人们呛了个灰,气得王老七一众老汉拄起拐杖嘴里骂着“扑死里,这些王八蛋。”起身颤颤颤巍巍地就撵进了大队院。啪,两辆轿车的门几乎同时打开,前车下来四个干部模样的人,后车下来的是前段时间来村子里勘探的赵队长四人,王老七几个老汉一见是赵队长,脸上的怒气马上消失殆尽,就像是见到了久违的晚辈一样,脸上充满了慈爱的笑容,赵队长也赶紧迎了上去,笑着道“王大爷张大爷您们好啊,我们又回来了,这段时间身体可好?”王老七几个老汉回道“回来好回来好,我们身体都好着呢,你们这一走我们还怪想哩。”赵队长与王老七几人一一握手寒暄一番。
孙县长此次带赵队长重回李家庄是为了研究矿石开采事宜,前期赵队长从山上带回地质所的石头样本,经检测铁锰含量适合开发矿场。县里在拿到地质所的检测报告后,决定由孙县长牵头搞一个可行性报告。其实,赵队长回来前已经和徐老二通了话,希望这次矿山开发李家庄村主导,因为他也看重他们的实力。
徐老二也特别看重这次机会,一是他身边也有几个朋友搞矿石赚了钱,二是他也想带动乡亲们致富。别看徐老二这几年生意做的挺大,但这个人做事还是很小心谨慎,凡是遇到拿不准的事总要去张半仙那儿问寻问寻。徐老二今天特意让司机备了两条中华烟和两瓶二十年老白汾酒,他每次到张半仙这里都是一手提烟一手拿酒。
徐老二和孙县长、赵队长、大队书记在大队部碰完头后,就没有返回城里,在村里的家呆了一晚,就是打算早早去张半仙家卜上一卦。徐老二知道张半仙有个习惯,每天早上准时早早起床,到家门前的打谷场打太极迎接每天的日出。
深秋早上的李家庄已经有了几分寒意,徐老二早上一出门一股寒意迎面袭来,不禁嘴一哆嗦打了一个寒禁。徐老二于是揪了揪衣领快步朝打谷场走去,这时阳光正在一点一点洒满李家庄西山上的峰火台。
“仙哥仙哥”徐老二大老远就喊了起来,张半仙定晴一看,不紧不慢收直了身子,两掌心向上慢慢托到腰间,然后手掌心向下收于胯间,深深运了一口气收功。不紧不慢回道“老二,你回来啦。”徐老二回道“仙哥,有一事你看看把稳不把稳。”边说边抽出手给张半仙递上了一根华子,张半仙道,老二进家细说。俩人便相跟着进了张半仙的仙居阁,一进家门便是张半仙供奉的神仙堂,徐老二小心翼翼地把手上的烟酒放在供奉香火供品的八仙桌下边,拂起门帘进了里屋,张半仙已经脱鞋坐在了炕头上,徐老二从衣兜里又掏出一盒已经开封的中华烟扔到了炕上。张半仙说道“老二,赶紧上炕暖和。”
俩人坐定后,徐老二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向张半仙细说了一遍。张半仙沉思了片刻说道“老二,先不说这个买卖赔挣,你要是在东山或西山开山挖矿问题不大,但南山可能会坏了村里的风水,这南山就是为我们李家庄阻挡邪气的天然照壁,依我这么多年风水堪舆的经验,南山的风水灵气不能破啊。”听张半仙这么说,徐老二心里也有点犯怵,心里嘀咕这别钱挣不下多少,成村里千古罪人这骂名可背不起,于是小心翼翼地问道“仙哥,这意思就没闹了,咱村能不能发家致富奔小康村就靠这一次了,再说这也是县里定下的大项目,咱县一直是农业大县贫困县,县里也想通过这次矿产开发找到咱县经济发展的新路子,你看咱们东西两个县人家都有煤矿,那人家过的啥日子,你看咱这地方穷的要啥没啥,这好不容易发现了一个矿场,这要放在这不能开发,那得是多大的损失。”徐老二略带激动的话音里既多了几分无奈又平添了些许不甘心。徐老二是个信命的人,他此刻心里犯难了,这算卦先生的一通话,县里领导怎么会听。张半仙看着有些垂头丧气的徐老二说道“老二,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你们这事我敢打赌绝对闹不成,你不信看。眼前看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但一旦挖了那就相当于打开了潘多拉魔盒,一发不可收拾。”徐老二回道“那县里要是硬要挖,即使咱们村不参与那也会有外商进来开发,到那时你眼睁睁看着别人拉着咱的东西出去挣钱,你说那谁受得了。”张半仙无奈地看了徐老二一眼说“老二,你最好别参与。”
徐老二从张半仙家出来后,看了看洒满阳光的西山,徐老二对李家庄这个生他养他的地方那种深沉的爱,像一股暖流流向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徐总,孙县长让你星期一上午到一趟县政府开个碰头会。”电话那头是县长秘书小田。徐老二殷勤地说道“好的,田秘书我一定准时到。”电话挂断后,徐老二接着给张老大、王老大分别拔去了电话,让他们把手里各自的准备工作都抓紧安排一下。星期一去县政府向孙县长汇报矿场筹备情况。
一九九四年十一月一日,这是个注定让人难忘的日子,这是县里第一个矿产企业正式开工投产的日子,也是李家庄几百年来第一次这么热闹,这么被方圆百里的人们所仰望。这一天,从李家庄到南山脚下新开辟出来的临时道路两旁插满了红旗,洒过水的黄土路被压的格外平整,村里的秧歌队都换上了新装,乡亲们扶老携幼个个脸上都绽放出了幸福的笑容,兴冲冲地朝着典礼现场走来。典礼现场早己布置妥当,只见搭建起来的典礼台上一片通红,红色横幅格外醒目,上书李家庄新星矿业有限责任公司成立大会暨开矿典礼,主席台上整齐摆放着崭新的紫红色桌椅,上面整齐摆放着嘉宾牌,主席台前边摆满了盆装的娇艳欲滴的鲜花,主席台左边整齐停放着王老大运输队十辆解放牌141运输车和一辆装载机,右边的空地是县里领导和嘉宾车辆停放地,正对主席台的地方已经整齐地摆放好了工人们坐的凳子。随着秧歌队锣鼓声响起,六辆小轿车先后驶进了典礼现场,村治保主任负责指挥小轿车停放。来的领导有县里赵书记、孙县长、地质所领导及赵队长、乡里的领导,最后是今天的主角法人代表徐老二。村妇女主任负责指引各位领导和嘉宾落座后,忙着指挥现场工人进场就座。看着布置喜庆整齐的会场,红火热闹的秧歌队,赵书记和主席台就坐的其他领导频频点头称赞。
全村老少但凡能下地走动的几乎都去了典礼现场,除了张半仙。自打那次后,徐老二再也没有来过他的仙居阁,张半仙也总是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萦绕在心头,以至于有几次半夜还从梦中惊醒。张半仙也深知,人总得顺应大势,而发展是当前县里乡里乃至村里的头等大事,这是谁也阳挡不了的,而他张半仙更阻挡不了。
张半仙一个人怅然若失地站在打谷场上,背抄手面向南山远远眺望着,今天南山下的那一片红色在他看来格外刺眼,顿时感觉有点晕血,身子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山脚下传来的阵阵锣鼓声就像一波一波的冲击波,正好击中他的心脏部位,顿感隐隐作痛。最后一声锣鼓声余波消失后,扩音器传来的讲话声把他从痛感中拉了回来。只听扩音器传出“同志们乡亲们今天我们欢聚在李家庄,一起共同见证历史,见证我县经济发展进入新的历史时期,见证李家庄村从今天开始将朝着小康社会迈进重要的一步,见证新星矿业……”张半仙胸口感到一陈剧痛,他强忍着把身子伏在碾子上缓了好长时间剧痛才消散。
典礼圆满结束,接下来就是机器进场开干。
随着一声响彻山间的轰鸣声和随之而来的地动山摇,南山一侧山上的石头如冲锋的千军万马般奔腾而下。等到尘烟夹杂着硝烟散去,欢呼声呐喊声响彻山间,徐老二王老大张老大三人相拥而泣,取得今天这个开门红真是太不容易了,想想从刚一开始的振奋激动再到迷茫纠结犹豫不决到最后的坚决一往无前,熬了多少个日日夜夜自己和自己做了多少次思想斗争。好在今天终于成功迈出了第一步。
场子开起来后,村子里也跟着热闹了起来,小卖部饭店理发店劳保店也都开了起来,人人都有事做了,家家户户手里也都有余钱了,外边儿来务工的做买卖的也逐渐多了起来,李家庄也紧跟矿场的发展吃到了第一波红利。到过年的时侯,很多家庭都添置了彩电洗衣机,有的还买了摩托车,十里八村的姑娘都争着想嫁到李家庄。
徐老二也是春风得意,自从矿场开起来后,徐老二把房地产业务交给小舅子打理,自己专注矿场生意,矿场进入良性发展后,一跃成为县里的明星企业纳税大户,徐老二也成为县人大代表,可谓风光无限,村里的老老少少无人不对徐老二竖起大拇指赞不绝口。
这李家庄自打繁华起来后,张半仙的仙居阁也是比以往更热闹了,看婚姻的多了,看财运看事业的多了,矿场上那些外地人也成了张半仙家的常客,倒是徐老二自打矿场开起来后,基本上没来过,只是逢年过节安排手下,两瓶二十年汾酒两条中华烟雷打不动送到家里。这张半仙自打矿场开业后,倒是现在有了一个人们都不理解的习惯。那就是每个月十五提个小篮子,都要从东山爬上去再绕到南山背后,谁也不知他干什么,村里人一开始也好奇,见了张半仙就问干什么,张半仙只是看着对方笑一下说一句没事就自顾自回家了。
这样雷打不动的坚持有三年多,这一年张半仙得了一种很奇怪的病,到哪做过检查都查不出来是什么病,村大队书记和徐老二忙前忙后没少跟着跑。没几个月时间整个人很快消瘦下来,眼窝深陷,头发稀疏,手上青筋暴起,整个人连人样也没了,生人看见都有些害怕。大家都觉着张半仙起死回生无望,村书记和徐老二也准备为张半仙张罗后事,这天正好冬至,大队书记特意嘱咐妇女主任为张半仙包了顿饺子,管他吃饱上路不做饿死鬼。
这天张半仙家里也来了不少人,村大队干部矿场的骨干还有村里的几个老辈。只见张半仙躺在人炕上一动不动,紧闭双眼气若游丝。一众人等都静静地守在跟前,好像和张半仙做最后的告别。轰隆一声,伴随着雷声的响起,把现场所有人的思绪都拉了回来,几乎异口同声问,哪儿炸了,神色慌张眼珠子都快冒出来,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所措,这时徐老二一个激愣惊叫道“不好,矿场。”正准备夺门而出,和掀开门帘嘴里还骂骂咧咧的治保主任撞了个满怀。治保主任赶忙道歉道“对不起啊徐总,两手扶着徐老二的肩两只眼晴不停地上下打量着,深怕碰坏徐老二身体零件”。徐老二看也没正眼看治保主任,一手把挡在眼前的徐老二往一边一扒拉正欲冲出门去,被治保主任那句大冬天打雷一下拉了回来,转过头问治保主任你说啥打雷,治保主任也是一脸懵地看了看徐老二略显小心地说到“我刚一进院一声响雷差点把我魂吓破,你说真奇了怪了,这大冬天还打雷”。这治保主任这么一说,大家伙也回过神来,齐声说了句“对,就是雷声。”正当大家议论纷纷时,妇女主任叫道“书记、徐总,半仙睁开眼了。”
这至从那一声惊雷过后,张半仙的病亳无征兆地就好了,整个人又和往常一样精神焕发。倒是每月上南山从以前的一次变成一月两次初一和十五各一次,村里人也习以为常,问为啥张半仙也不说,大家也就不便在问。
一九九七年七月一日,是被载入史册的日子,香港终于回到了祖国母亲的怀抱,这一天全国上下普天同庆,共庆香港回归。李家庄也不例外,由矿上出资大队牵头,在村里搞了一次小型联欢会,村里老少们大家欢聚一堂,围坐在一起有说有笑,秧歌队也扭的起劲好不热闹。这时徐老二电话铃声响起,只见徐老二脸色大变,手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手里拿着的大哥大差点掉地上,好在徐老二是见过大世面的人,马上就稳住了情绪,侧着头对书记低声说道,矿上出事了跟我赶紧去一趟。
徐老二下车后,王老大小跑着一脸焦急地向徐老二跑来,刚刚放过炮的硝烟味夹着石头滚落砸起的尘土,随着王老大带起的风钻进了徐老二的嗓子眼儿里,徐老二被呛的差点背过气。王老大声音颤抖着说“二旦被压下边儿了,人估计完蛋了。”只见徐老二额头上的汗珠沁了出来,气息虚弱地说道“赶紧组织工人先把人挖出来,其他的让我再想想。”徐老二怔怔地站在那里,像被原地石化了一样,只有额头上垂下来的几缕长发在风中凌乱。
二旦死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李家庄,二旦今年刚满二十,因为不想上学便早早辍学,早年在面馆给人洗碗当学徒,村里的矿场开起来后,便辞了面馆的工作,回矿上当了一名采石工,希望跟上本家哥哥徐老二学些本事多赚些钱娶个媳妇儿。可没成想把命搭里边了。因为是本家,二旦家人也没闹腾,徐老二也按照当时最高标准给了补偿,并且把二旦的葬礼也像回事的给办了,村里人也都说徐老二办事仗义。可毕竟是死了人,徐老二心里也好像无形当中竖了一道槛,怎么也过不去,满脑子都是矿上死人的事。
这天,徐老二早早开车准备上矿场,当他正准备上车时,只见河湾对面的张半仙手里挎着篮子不知要去干什么,他大老远地朝张半仙喊道“仙哥干啥去,我拿车拉上你。”张半仙一回头看见徐老二喊他,抬起手摆了摆说道“不用,你忙你的,我不着急了。”其实,徐老二也知道张半仙这是要做甚,只是他不说,村里人也不愿意多问。只不过今天徐老二的好奇心被彻底拉爆了,他想一探究竟弄个明白,于是一个大胆地想法从脑子里冒了出来,跟踪张半仙。
虽说徐老二小时侯跟着父母上山刨药材放牲口也没少爬这东山,但今天这山爬得属实累,他一路跟一路藏生怕被张半仙发现。只见张半仙行到峰火台下边的一个小山沟时,斜插着往南山后背绕。徐老二一脸纳闷,心里犯嘀咕这上南山走上矿场的路又好走路又近,为啥非得爬东山又远又费劲路又难走,这是图啥呢。心想管他呢,今天既然要探个究竟那就豁出去了。
还如往常一样,张半仙到了南山背后的半山腰处,在一块房子大的石头下面,放下篮子整理了一下衣服,躬身拜了三拜,然后跪下把供品拿出来小心翼翼地摆上,点上三柱青香,伏首叩头。这一幕把徐老二看得是目瞪口呆。只见张半仙叩拜完毕,又点燃了三张黄纸叠成的黄表,在空中划了几下,嘴里念念有词,好像是在作法一样。当这些仪式进行完,张半仙盘腿坐在一块石头上闭目打座。
晚上从矿场下来,徐老二便拿上自己买的烟酒去了张半仙的仙居阁。张半仙见徐老二推门进来,笑着问道“兄弟,你咋稀罕,这大晚上的过来。”徐老二淡淡一笑回道“时间长没来了,过来眊眊,呱嗒呱嗒。”张半仙故弄玄虚地问道“你今天上东山了?”徐老二心里咯噔一下,心里暗想我本想先入为主,反倒让他识破先将一军,于是向张半仙坦白道“今天刚凑巧我早早要去矿上,正好碰巧看你早早挎个篮子上东山,喊你没答应,这好奇心一上来就跟你了,你不会介意吧。村里人们以前老议论你,总觉得你怪,为什么每个月都要上山,我也没多想,直到昨天看到那一幕我也是很不解。”张半仙听罢长长出了一口气,面色凝重地说道“既然你现在也看到了,我也不瞒你了。”张半仙把事情缘由一五一十地向徐老二道来,听得徐老二头皮发麻脊背冷汗直冒。
徐老二从仙居阁出来后,乌黑的天空看不到一颗星星,耳畔只有脚下皮鞋跟与石子摩擦的擦擦声,小腿肚像灌了铅似地每走一步像是拖着受伤的身躯向前挪动一样痛苦和难熬。第二天一大早,徐老二便开车早早来到了县政府大院等孙县长。当政府大院上班的人们陆陆续续走进大楼时,徐老二的心也不由地紧张了起来,有人看到他和他打招呼,他都心不在焉神色略显紧张地回应一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犯了什么大错误了,今天他的神态明显与他这个县里红人的身份明显不般配,看到孙县长下车,徐老二紧走两步迎了上去。孙县长一看是徐老二喜出望外,徐老二还没到跟前手就伸出去了,笑盈盈地对徐老二说到“徐总,今天怎么有空,走,有话到我办公室说”,随后一个请的手势寒喧了几句,两人便相跟着到了三楼县长办公室。还没等徐老二把话说完,孙县长眼晴一瞪腾地站了起来,略带愤怒地说道“县里好不容易扶持起来个支柱企业,你这说不干就不干了,你这是拿全县人民的厚望当儿戏,拿全县经济开玩笑,拿全县二十万老百姓的好日子开玩笑。”孙县长连珠炮式地把徐老二一通说,弄得徐老二根本没有还嘴的机会。
徐老二从县长办公室出来,整个人无精打采焉了吧叽,感觉肩上的担子快把自己压得直不起腰喘不过气来,那种无力感压迫感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让他像今天一样感到绝望。一边是全县这个大家的父老乡亲另一边是生我养我的故乡亲人,徐老二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万一接着挖矿,破了南山镇邪的风水村里再死年轻人,他怎么向村里人交待,可要是把矿关了,县里财政没钱拿什么搞建设搞发展惠及老百姓,这么大的帽子自己可承受不起。
自从张半仙和徐老二说了这诡异之事,徐老二结合前前后后张半仙南山作法及离奇得病离奇痊愈和二旦死于非命,愈发对南山镇邪一说深信不疑。从县里回来后,徐老二便急匆匆又来到了仙居阁。张半仙听闻徐老二一番述说后,差点跳将起来,眼泡突出嘴唇哆嗦骂道“他妈的王八羔子,为了他的乌纱帽不顾别人死活,乃球货。”说完狠狠地出了一口气。
迫于上边给的压力,矿场继续开挖,暂时由王老大负责矿上日常经营管理,矿上产量也大不如从前,这也都是徐老二的暗中指示,只是这个中原因除了张半仙和徐老二别人一概不知其中缘由。徐老二也借看病为由,去了北京儿子家暂时避开县里给施加的压力。
徐老二早早到早市买了肉买了菜,今天是冬至,他和老伴要提前把饺子包好,等儿子儿媳下班回来一起吃饺子。嘀嘀嘀,嘀嘀嘀,桌子上电话声响起,徐老二用沾满白面的手接通了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老二村里又出事了。”来电话的正是张半仙。徐老二吃惊地问道“出什么事了,难道又死人了?”张半仙心情沉重地说道“我老大家大虎咋天晚上骑摩托追了141的尾了,当场死亡死都没个人样了。”说完唉的长长叹了一口气。徐老二愣在原地,半晌没说出话来。这时徐老二脑子里又回想起了张半仙对他说的,南山风水一破,妖邪就会出来收村里的年轻人,李家庄不得安宁。
自打徐老二去了北京后,李家庄也显得没有以前热闹了,因为矿上产量大幅减少,工人少了车也少了做买卖的也少了,倒是李家庄的村民没在意,照样是饿了吃饭困了睡觉,日子还和往常一样惬意。倒是仙居阁没受到人流减少的影响每天都是门庭若市。
当初,张半仙把这个秘密告诉徐老二时就特意嘱咐过他对谁也不能透露半点,否则整个李家庄不得安宁,徐老二也要不得安宁。自从王老大主持矿上日常工作后,他一直搞不明白徐老二为什么在行情这么好的时侯,突然要降产量甚至言外之意好几次都让他减产甚至停产,只不过将在外军命有所不受,王老大表面应呈,私下却是另一番操作。当初徐老二撇下这一大摊子跑去北京时,王老大就动了要上位的心事。加上县里不肯轻易丢掉这块能炼出油的肥肉,县长也一直鼓动王老大把控制权掌握在自己手里。只是碍于这么多年的情面,王老大也不敢越雷池一步,怕成了李家庄人人唾弃的人。但人性毕竟是经不起考验的,王老大私底下安排自己的本家几个兄弟利用运输队自己掌控,把本村几个开采的技术大拿以休养旅游的名义打发回家且工资奖金一分不少,特意托圈子里熟人从四川贵州找来一些侉子干活,平日里也不让这些人外出,吃住都呆在矿上,怕村里人看出猫腻走露了风声。
徐老二自打去了北京后,好像整个人对什么都漠不关心,每天出了门就是遛弯买菜,回到家就是做饭伺弄他的那些花儿,对什么时政了李家庄的大事小情一概不问,只是偶尔与张半仙通电话互相问侯一下身体,其他的概不聊彼比之间形成了高度默契。
王老大动了心思后,矿上一到白天基本上就没了动静,可一到了后半夜整个矿上就灯火通明人头攒动。为了避免晚上运输车机器轰鸣声动静太大,王老大还特意从南山与东山夹角处开辟了一条路,顺着东山脚下的河道直接绕过整个李家庄,直接插到距李家庄十公里外的聚义村上国道,这番操作下来神不知鬼不觉。
这世上的事本就是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张半仙每月初一和十五都要从东山绕过南山,这其中的秘密只有徐老二知晓,虽说村里人也知道这个事,但张半仙没说过干什么,村里人也没当回事包括王老大和他那两个管车队的本家兄弟,他们当初开这条路的时侯,压根就没想到张半仙这一茬。起初张半仙也没在意,只是觉得这河弯比以前平整多了,以前有些大石头也不见了,他还以为谁家拉去盖房子打地基了。十五这一天,张半仙拿好东西天还未亮就出门了,刚下了河湾,见一道刺眼的光迎面扑来,张半仙赶紧拿起手挡了一下这刺眼的光,随后后撤一步躲到了石头后面,紧接着伴随着一阵机器的轰鸣声和一片卷起的尘土,一辆运输车从张半仙身边呼啸而过。因为传送带出了点小问题,这最后一辆运输车被抌搁了,未能赶在整个李家庄苏醒之前出村。但这一切无人觉察,只有张半仙知道了这个秘密。
“叮铃铃叮铃铃”床头柜上的手机伴随着闪烁的彩灯响了起来,王老大睡眼惺忪地从被窝里爬出半个身子,顺着灯光闪烁的地方一把抓过了手机,正要摁掉电话一看是本家兄弟打来的,心里一紧人瞬间清醒,赶紧接起电话问道“咋了啥事?”只听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急促的哭喊声“老大不好了,有两个车翻沟了人也死了。”王老大瞬时像被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冷水,面如死灰僵直坐在床头一动不动,只有电话里一阵阵鬼哭狼嚎般的哭喊声在屋子里回荡。
张半仙今天没有像往常一样做完事回家,而是特意从南山背后翻过矿场,专门要去一探究竟。当整个矿场映入眼帘后,张半仙被惊得整个人血液噌噌往头上蹿人差点没站住。心里不禁暗喑骂道“好你个王老大,真是胆大包天造孽,你要把整个李家庄毁掉。”只见南山正面山坡矿石层已经被挖到了沙土层,而且从远处看整个矿坑就像一面被嵌进南山山腰的一面镜子,整个李家庄被这面镜子完全罩在里面,严重背离了当初开采规划。张半仙气得跺了跺脚嘴里愤愤地说道“完了完了。”
徐老二正陪老伴逛早市,这时手机响了起来,徐老二一看是张半仙打来的,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这大早晨打电话是不是村里又出了什么事。电话接通后,张半仙一股脑把今天看到的和徐老二讲了一遍。徐老二听罢心中的怒火腾地一下蹿了起来,菜也没买扭头拉着老伴就回了家。徐老二决定回李家庄,他决定不能这么拖着,必须得快刀斩乱麻,这事一天不解决,后半辈子不得安宁。徐老二简单收拾了一下,驾车直奔老家。
王老大现在整个人大脑还是一片空白,嘴里好像被塞满了黄莲,目光呆滞一言不发,王老大媳妇在他身边走来走去一脸愁容欲哭无泪嘴里不停地念叼“怎么办,怎么办……”别看王老大自从徐老二把矿上一切事务交给他后,他动了贼心但就是没贼胆,所有事背着徐老二瞒着李家庄老老少少,这事一出整个人像被掏空一样魂飞魄散,一点主见都没了。“咣当”一声,门被狠狠踢开了,来人正是大队书记和张半仙。徐老二和张半仙通完电话后,就让张半仙和大队书记去王老大家堵住王老大,他天黑前赶回来把矿上的事解决了。王老大和媳妇被这突出其来的踹门声,一下拉回到了现实世界,两人同时啊的叫了一声面露怯色欲言又止赶紧把头低下,不敢正视大队书记和张半仙。大队书记气狠狠地走到王老大跟前,指着王老大鼻子骂道“王老大你是良心让狗吃了昧良心的你干的好事,当初开矿时只挖侧面谁让你挖正面了,当初老二去北京时咋安顿的你,让你不要采不要采给县里装装样子就行,你倒好偷着采还中饱私囊,瞒了所有人。”王老大一听不是为了死人的事来的,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两手开始轮番在自己脸上抽起了嘴巴,这下把大队书记和张半仙整不会了,王老大媳妇赶紧哭着抱住了王老大嘴里一个劲地说道“你这是干啥大不了咱们倾家荡产赔人。”两人抱在一起痛哭起来。大队书记和张半仙糊涂了,不知这俩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还是唱那一出戏。张半仙怒喝一声“别哭了,当爷爷的人了不怕让人笑活,这么大男人哭哭啼啼不嫌丢人。”王老大羞愧地低下了头声音颤抖地说道“仙哥,死人了。”
徐老二在天黑前赶了回来。看着如一堆烂泥瘫软在地上的王老大,徐老二是恨不得狠狠捶他一顿,可事已至此就算把他打死又有何用,只能怪自己优柔寡断,没有听张半仙的话快刀斩乱麻。徐老二明天先上矿场把机器先都停了工人先打发回家,张半仙安排车把两名死者拉回来。
上午九点多的李家庄,太阳才刚刚从东山爬上来,家家户户的烟囱里炊烟袅袅升起,在太阳的照射下烟雾缭绕,像一幅绝美的水墨田园画。徐老二早早到矿场上关了电闸遣散了工人留下一个看门的,张半仙也早早到了村外安排白事一条龙的人搭起了灵堂,在太阳未出之前将两个棺材放入灵堂。按村里的习俗非命死的人是不能进村的,棺材不能见光。
很快王老大本家老三老五死于车祸的消息在李家庄炸开了锅,当太阳刚一爬出东山头,李家庄的老老少少便鱼贯而出向着村外的方向走去。这接二连三的出事,整个李家庄到处笼罩在阴森恐怖的氛围中,村民们人心惶惶汲汲自危,说啥的都有但矛盾点都不在矿场上,这一点上徐老二和张半仙的心里也算聊以自慰,最起码这个秘密现在先守住对于个人还是整个李家庄都是有好处的。不至于把整个村都陷入巨大的恐慌和混乱之中,找出补救的措施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张半仙和徐老二经过商议,第一先让干部们挨家换户做思想工作稳住人心,第二矿上自行先清算资产拿出一部分钱,为村里人把过年的福利先分发下去,让大家安心先过年稳定人心。第三,和张半仙看有无破解之法。
村外马家坡的空地上支起的帐蓬在寒风中来回鼓动,灵堂还未布置只有两具棺椁孤零零地并排放在帐蓬中间,在不远处的土崖上李家庄的老少们遥望着那两个不能回家的孩子,默默地在寒风中伫立,只有寒风呼啸着从耳边穿过。
村上帮着料理完两家的丧事后,徐老二几个股东和村干部经过商议,一致决定矿上停业永不再开采。自打这矿上接连出事,各种流言蜚语满天飞,村里人出于自身考虑都希望矿早关闭。但潘多拉魔盒一旦打开,后果那是不堪设想的。
没有了往日宣嚣的李家庄,看似一切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与安宁,时间是创伤最好的特效药,它能抚慰治愈所有伤痛,李家庄的老少们脸上又重现了昔日灿烂朴实的笑容,压在李家庄天空的那一片阴霾已然散去。属于李家庄的工业化时代如昙花一现,李家庄人似乎也不在乎那种工业化的繁荣,反倒是更安于小农田园生活,没有了机器的轰鸣声和车水马龙,似乎生活就能完整地回到过去。张半仙还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总感觉有一种声音萦绕在耳畔,事情远远没有结束。这种声音令他恐惧担心无所适从,像一座大山压得他无比难受。徐老二也是一样,他心里的负担远没有放下,他担心害怕又一个下一个,魔咒一旦自己套上去拿下来就困难多了,他不知何时才能解脱。
李家庄又回到了从前的那个李家庄,打工也好务农也罢都过自己想过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踏实安稳。这年夏天,原本多旱少雨的塞北地区雨水出奇地多了起来,李家庄由于地形的原因,暴发洪水的次数今年特别多,河道两侧的农田很多被淹,粮食基本绝收。废弃的矿场由于后期再无人管理,再加上今年雨水多,矿场逐渐形成了一个小的堰塞湖,最深处足有两米多深,因为已经废弃又死过人,村里人也不知道那个地方现在是什么样子,对于那里潜在的危险更是无人知晓。
这个夏天雨水多但天气还特别热,村里的孩子们经常三五成群结伴去泉水沟玩水。带头的就是大队书记的儿子星星,平时这星星家里娇惯也淘气,大队书记平时管教也放任,这孩上爬墙上树掏鸟放火啥也敢干,村里人经常找上门也是家常事。这天,这几个孩子突发奇想,到矿场上捡废铁卖钱买零食,就这样星星带着一帮孩子从泉水沟跑到了矿场,刚一转过弯就看见矿场那一湾泛着波光的湖面,这下可把几个孩子激动坏了,大声叫了起来“玩水去玩水去”,说着几个孩子一窝蜂似的冲了下去。这几个孩子你说胆子也真大,平日里也就小水沟学会个狗刨,简单的扑腾几下玩个乐冲个凉,这要真到了深水指定那是上不来。可这几个小子那是愣头青哪懂这个道理,思谋着玩也玩了又捡了废品换钱两全其美。由于这矿场是靠着南山一侧而开采,后来王老大主事后偷运矿石在两山夹角处开了一口子修了一条路,要搁今年雨水这么勤,从山上流下的洪水从那个口子自然而然顺着东河湾流到下游,也不会形成这个堰塞湖。但矿场关闭之时,村干部和徐老二商量为了防止外边人偷采矿石就把那个口子重新封上了,这雨水一勤自然而然就形成了今天这个天然湖。所有人都不会想到,就是这一个小小的举动,让李家庄再次陷入巨大悲痛之中。所有人都不会想到矿场会形成一个天然湖。星星一声呐喊,几个孩子瞬间把衣服脱个精光,呐喊声欢快地笑声回荡在山间,几个孩子手里摇着衣服就像要冲锋陷阵的将士斗志昂扬志在必得,面对着波澜不惊的湖面,孩子们显得异常兴奋,在他们眼里这就只能算个大水沟,几个孩子跃跃欲试,为首的星星试探性地用脚在水边轻轻划拉向前小心地挪动,星星就像战场上的将军,将战地实时情况通知给属下指挥他们前进,只听星星边探边说“这不深跟着我走”,就这样星星重复着这句活,小伙伴们跟着星星往前走,探着探着到了水面三分之一处,水已经没过膝盖,星星一个手势下令停,随即划定了活动范围。这些孩子别看淘,自己几斤几两倒还是清楚,也知道自己这两下应付不了再深的地方。这天应该是这几个孩子们最快乐的一天,玩到高兴已经忘记了边界,嘻闹声扑嗵声已经分不清,妇女主任家的二军趁其他人不注意,一个猛子扎了下去,在距其他人两米外的地方探出头来,一边摇手一边喊道“来呀来呀,这边也能过”。话音还未落,只见二军迅速一沉脑袋不见了,其他孩子哈哈一笑以为二军又扎猛子了,过了两三秒功夫只见二军头猛地冲破水面,水顺着他的头发快速流下迷住了他的双眼,嘴里边吐水边上气不接下气地喊,两只手开始亳无节奏地胡乱摇动,这可把星星和其他几个孩子吓坏了,出于本能和身理应急反应星星第一个向二军游了过去,接着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孩子跟着星星向着二军方向游。这些孩子哪懂得这更危险,情急之下做的决定葬送了他们年轻的生命。二军拼命挣扎水一口一口地灌进他的嘴里,两只手拼命找寻能抓住的一切东西,星星和其他三个孩子拼命游了过来,面对二军挣扎的样子那四个孩子只知道往前递自己的手,根本不懂得救人,只当是在陆地上搭把手就能把人拉上来。就这样,二军先抓住了星星的手,星星被拉得沉到水里,也乱了方寸开始挣扎,就这样一个接着一个被拉下水里,顿时水里乱成一团,还在边上的俩个孩子只见五个人的脑袋此起彼伏地上来下去,五个人的双手都在水面来回拍打狂乱地相互抓着,此时拍打水面的声音已经盖过了孩子们的呼叫声。边上的俩孩子看到这个情景已经吓得说不出话了,赶紧上岸光着身子一边看水里挣扎得五个人一边哭喊着往回村里跑。
等到大队书记领着村干部和一众乡亲来到矿场时,水面已经恢复了平静没有一点涟漪,只有几个孩子的衣服静静躺在岸边。由于村里没有水性好的,大家谁也不敢冒然下水,治保主任打电话报了警,等警察和消防来了以后已经是下午六点。这时李家庄的老少们已经全部出动到了矿场,除了大队书记老婆妇女主任和其他三个孩子母亲哭得呼天抢地,来得乡亲们脸上都挂满了悲痛沉默着。消防员根据那两个孩子所指的位置,第一次下水摸了十来分钟一无所获上了岸。大队书记整个人已经瘫坐在地上目光呆滞魂魄好像飞到九宵云外,此时张半仙来到警察领导跟前把这矿场地形介绍了一遍,顺便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救援人员,希望能为搜救提供有价值线索。这次救援人员参考张半仙的意见,分两拔分别在湖东北方向和正北方向搜寻。时间一分秒地过去,渐渐地天黑了下来,这时已经有好几个村民拿着火把和油桶到了矿场,治保主任和张半仙安排人们点燃火把沿救援方向把湖围了起来,火光倒映在水面顿时湖面呈一片红色,映红了在场所有人的脸庞,时间一分一秒地溜走,第一次十分钟过去只见两拔人马异口同声向岩上喊道“没有。”第二次又十分钟过去了还没有任何收获,此时现场气氛异常紧张大口喘气声都能清楚听到,妈妈们的哭声已经停止,泪水流干了气力也耗尽了像一瘫软泥稀松地瘫在地上一动不动,看着让人着实心疼地要命。此时警察领导和救援小组商议另一个方案,采取泄洪方式降低水位再实施救援,这样的话最快也是三天后才能再次组织施救,到时怕这五个娃娃已经面目全非,张半仙赶紧上前向领导同志极力恳求再试一次,要是未来三天再有雨的话救援难度会更大,不能让家长们的心再受煎熬。再经过商议略微调整一下方案后,最后一次打捞开始了,现场所有人紧张到心都提到嗓子眼。一分钟两分钟……水面被映得通红,治保主任提着油桶绕着湖一路小跑,让火把烧得更旺些更亮些。“唰”地一声救援人员冲出水面喊道“找到了”,岸上救援队伍赶紧把两艘皮艇放下水里支援。
几个孩子被打捞上后,面目表情都很平静,只是手拉得太紧差点没分开。那天李家庄五个孩子溺水成了全县的大新闻,县里领导责成乡里快速解决掉李家庄堰塞湖的安全隐患。李家庄这短短三年多时间九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被无情地夺去,李家庄人心惶惶,这次更是说什么的也有,甚至有很多人都打算迁到别的村子。大队书记至从星星殁了后,整个人一直处在六神无主的状态,村里大事小情暂时由治保主任代管。治保主任眼看着多好的一个村子说散就要散,也是急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村里人也曾多次让张半仙施法给村里人镇邪,但张半仙一直没敢向乡亲们吐露实情,他以为关了矿这事就算完了,但是他低估了。张半仙打算把徐老二从北京叫回来商量件大事,拯救李家庄。
妇女主任是李家庄第一个迁出去的,紧接着又迁走的就是那三个死了娃的人家,大队书记老婆领着俩个女儿进城租房住了,只留下大队书记一人守着这个空荡荡的家。徐老二自从上次得知五个娃溺亡的事后,内心更加自责觉得此生再无颜见李家庄的父老,他始终觉得这些事都因他而起当时脑门一热没听张半仙的劝,悔不该当初,但这又能向谁说,这注定是要带进棺材里的秘密。他将用尽一切办法和自已的后半辈子尽力弥补对李家庄和李家庄的乡亲们的亏欠。
“整村搬迁?”徐老二惊讶地看着张半仙问道。张半仙坚定地说“别无他法。让书记到乡里先打报告申请,你也帮着到县里跑一跑,现在国家不是有政策嘛,应该好办。现在出去打工的迁走的已经三分之一多了,再不想办法这个村就不是村了就散了。我们不能当这个罪人。”徐老二低头沉思片刻,说道“仙哥,那我们选在那一块比较合适,这个你是不是已经心里有数了?”张半仙说道“西山西侧,这样就避开了与南坡正面相冲,但这动员乡亲们搬迁也并非易事啊,一是钱的事,二是用什么理由说服乡亲们,三是有多少愿意迁的。如果大部分人不愿迁那这事还得半途而废,还得另寻他法,现在看难度还是很大。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边试边看吧。”徐老二点点头说道“也只能这样了。那我就去找书记,乡里县里跑跑看看啥情况。”其实,张半仙自己心里做了最坏的打算,只是现在他对谁也不能说,因为那是走投无路时才最终选择的路。
转眼间两个月的时间过去了,关于要整村异地搬近的事,县里按国家政策也基本可以倾斜,但资金只能扶持一半,另一半只能靠村里自筹解决。最难的当属这村民的思想工作,大家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一说要挪窝从感情上都接受不了,尤其大部分老年人抗拒搬迁,还有一部分人对搬迁无所谓因为他们打算离开李家庄。这一圈折腾下来村干部们以及徐老二张半仙算是喜忧参半,忧得是好好一个村子人心散了四分五裂了。一时他们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事情只能暂时先搁置,先让村民们把情绪先缓和缓和。
如今的李家庄比以往冷清了许多,大街上以前三三两两玩牌的下棋的唠家常的基本上看不到了,大部分年轻人打点行装外出打工了,只剩下些背靠南墙根晒太阳的老年人了。就连张半仙的仙居阁也无人踏足了,倒是还有些外村人隔三差五慕名而来。也许是年青人大部分都外出的缘故,也许是张半仙的坚持,李家庄安安稳稳地度过了一年,人们也许遗忘了那份伤痛都不愿再提及,也没有人再愿意揭开那道伤疤,关于整村搬迁的事最后也因人们的无动于衷彻底泡汤。日子就那样平淡无奇地一天一天地从身边滑过波澜不惊,只有逢年过节村里还有点人气平日里像荒芜了一样死寂。
“孩子上军校没问题,能顶”。张半仙正襟危坐,右手拿着烟卷,左手在炕上铺着的黄纸画符,左一道右一道上边画个圈下边点几点。
在这个三尺大的土炕上,挤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少妇和两个身村略显臃肿的中年妇女。一个戴着前进帽的中年男人两手托着炕沿弯着身子全神贯注地看着张半仙画符,一脸虔诚和讨好的样子。
张半仙身子向左一倾右手熟练地把烟卷送到了嘴边,只见烟卷的火星嗤的一下迅速向后蔓延,一截烟灰像个鱼钩子挂在烟卷上,慢慢地一缕青烟从张半仙的鼻子和嘴里慢慢向外溢出。
“仙哥仙哥”一个男人急促的叫喊声从堂前传了进来,张半仙好像没听见男人的声音,其他几个人也对这急促的声音无动于衷面无表情。
来人正是村治保主任,迅速掀开门帘进了家里,也没顾得上看其他人一眼,神色慌张的对张半仙说道,“完球了,徐老大大小子四轮车翻了人让砸死了”。张半仙啊了一声,赶紧把嘴里的烟吐干净,瞪大眼问道,几时了?
治保主任道,“下午到外村换完粮走到大疙瘩不知道车咋就翻了河湾里了,小四轮车头来了个底朝天,等路过的人发现人早断了气”。治保主任看了一眼张半仙,接着又说道,“仙哥这是第十个了,你说咱村这是咋球了,好不容易平静了这又出事”。
张半仙停了笔,随后把手中的符叠起来交给前进帽男人,嘱咐了一番,男人高高兴兴地移出了家。张半仙又向三个女人交待了一番,三个女人高高兴兴走了。
这死的正是徐老二亲侄子,张半仙沉吟片刻狠狠地骂了一句“他妈的没完没了了!”李家庄又一次炸了锅,连附近的几个村子也都炸了锅,说这李家庄是凶地不吉利谁沾上李家庄的人谁倒霉,就因为这李家庄的年轻人娶媳妇都成问题。就连平时来卖日用品小吃喝的小商贩对李家庄也是望而却步敬而远之,村民们想买点稀罕东西都得进城,附近村子的听说李家庄的人都嫌晦气有东西也不卖。
这村里人现在对张半仙也不待见了,见了张半仙都绕道走,原来大家都觉得张半仙通神,能为大家祁福求平安能为乡亲们排忧解难,如今看来也是唬弄人的假把式。乡亲们的背后议论指指点点令张半仙感到很沮丧,他也是有苦难言只能独自承受。自从没给他留下一男半女的二凤撒手人寰后,他对一切早己看淡看透,只是尽自己这点本事能为乡亲们和村里能做啥做点啥,尽自己的人事听老天的安排,从来也没打算要计较些什么,何况自己也是土埋半截的人了,只是一想到生自己养自己的这个地方如今变成这个样子,内心深处总有一种被深深刺痛的绝望感。当初把那个秘密告诉徐老二时,张半仙脑子里也闪过那个念头,只是当时他觉得事情没走到那一步,一切还有转寰余地,因为只有心诚总能感动,想想是多么天真。
徐老二告诉张半仙他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哪也不去了就呆在李家庄,他要为李家庄做点事,事情皆因他而起他要负起这个责任。张半仙也和徐老二说了自己的打算,徐老二坚决要和张半仙去闯闯这个龙潭虎穴。张半仙早早把自己的东西准备停当,仙居阁也挂起了谢客牌,还特意把师傅送的那把斩妖剑从墙壁上暗格里取了出来,这是当初张半仙去山上拜师学艺师傅临走前送给他的镇邪之物。把仙居阁的一切都收拾妥当后,张半仙把曾经挂祖师爷画像的地方,摆上了自己当初和二凤结婚照的双人照,二凤走了以后他就把这张照片裱在像框里,只有过年时在供奉二凤时,把这张照片放在二凤单人照的旁边。“明天就是八月十五中秋节了,二凤明天就是咱俩团圆的日子。”张半仙笑着对那张照片说道,那笑容就像当初他们结婚时,掀开二凤红盖头的那一瞬间的表情。
天还未亮,圆圆的月亮高高地挂在天上,张半仙徐老二便早早地向南山进发,一路上俩人谁也没有说话,但一样的信念让他们俩身上充满了力量。到了南山背后大石头下,太阳己悄悄爬了上来,西山半个山腰已然被光照亮。这次张半仙没有敬香也没有敬纸,只是喊徐老二过来帮他搭把手,徐老二脸一懵,赶紧问道“仙哥,咱们这是做啥?”张半仙没有回答,只是轻轻说道“来帮我把这块石头挪开。”俩人用尽力气把石头挪开,一个黑洞洞的洞口呈现在眼前。徐老二甚是惊讶,惊恐地问道“仙哥,这是什么,你要干什么?”原来关于这个洞的秘密张半仙并没有告诉徐老二,因为天机不可泄露。张半仙并没有正面回答,只轻轻嘱咐道“老二,一会儿我下去如果一个时辰,也就是太阳照到洞口的时侯,如果我还没上
来,你就把这些纸点着扔到洞里,然后把洞口封住,其他不用管,记住没?”说的徐老二瞪大眼睛一脸惊恐,慌乱地说道“你这是要干什么,咱当初可没说过这样,你不能干傻事仙哥!”张半仙抓住徐老二的肩膀眼神坚定地看着他说道“老二,这个你别问了,记住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就当没发生过今天这个事,永远烂在肚子里,李家庄不能散,这是我们的根我们的魂。”说完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那个黑洞洞的洞口。
徐老二站在南山的山顶,望着远处那条笔直的大路,心里想今天的这条路,走的最多的是回家过节的人们。
张半仙家大门紧锁人也不知去向,是三天后人们发现的。村里人有紧张的有担心的有不屑的有幸灾乐祸的,说什么的都有,只有徐老二这个平时和他最亲近的人沉默寡言,他要咬碎牙咽到肚子里去。
时间是冲刷一切痕迹最好的武器。那些曾经死去的人再也没有人提起,包括他们的亲人也不愿意再提起,因为他们怕痛。
之后几年里,徐老二重新扎根农村,联合村民搞起了合作社,搞起了蔬菜大棚,搞起了养殖,李家庄又成了十里八村的富裕村,那些外出打工的年轻人也回来了,出去投靠亲戚的也搬回来住了,走村串巷的小贩又蜂拥而至,李家庄又繁华热闹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