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这个都怪我。”于建德说。

“当然怪你啦，都是你拖累的。但毕竟你是她弟弟，也不至于恨成这样吧？”孟凡欣看着于建德，“真是天上难找，地底难行。”

“我不怪她。”于建德重复说道。

“她若真怪你，扇你一顿出出气得了，还至于记这么大仇吗？她恨不得你们都去死呢。”

“即使我们都死了，也无法换回本来属于她的幸福。”于建德叹了一口气，接着问孟凡欣：“你有故事吗？”

“有啊，我本来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小仙女，现在变成了一个看不到希望的灰姑娘。我从很小的时候远远看着天边的彩霞，就想着扯下来做件衣裳；晚上看着月亮，看到上面有一棵树，树下有一个人在搋兑。娘说，那是王母娘娘在搋药呢。我就想着要是能飞上去看看多好呢，看看她搋的是什么药？如果是灵丹妙药，买一些来解救人间疾苦；月满的时候，我会在月光下写作业。我喜欢清辉月色的宁静和朦胧，及朦胧笼罩下的清晰明了。”

“这么浪漫呢？”于建德插话说。

“一个小孩子知道啥叫浪漫？那只不过是夹杂在现实中遥远的幻想罢了。”

“你挺有想象力的嘛，只是因为嫁给我，让你的幻想永远都找不到答案了。”

“没关系啊，那就让孩子们去找吧。”

“对不起，是我破坏了你的梦。”

“跟你没关系，即使没有你，也还会有其他的人来换亲。这就是命吧。除非我没有托生在这个家里。”

“你想的挺通透的。”

“想不通也得通，不然的话，憋死了的话是不是更加冤屈？所以，你不要老是觉得对不起这个，对不起那个的，心太累了。”

“我确实把你坑惨了，也把俺姐坑惨了。俺姐到现在都没有原谅我，也没有原谅我的父母。你知道的，她自从走出这个家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我二哥身体多好，有使不完的劲，她够有福的啦，日子过得轻轻松松的，比我强的没有影呢。”

“是，你还没长大，你的心中有着单纯的美好。那个时候还没有人在你心里扎根，所以，生活中你只有苦难，没有痛苦。”

“什么意思？”

“换亲的时候，有个人在俺姐心里扎了根，他们要开花结果的时候，被父母要求给我换亲。最终，她将那个已经融入血液的人从心里连根拔起，她能不疼吗？能不恨吗？”于建德平静地说，像正在喝一碗白开水，没有一丝波澜。

“什么情况？说给我听听。快！”这勾起孟凡欣内心强烈的好奇心，她催促说。

“不说了，伤心。”

“咦，你伤哪门子心？不说拉倒！我还不稀罕听了呢！虎头蛇尾！”孟凡欣吐露着心中强烈的不满。

“因为那个时候，姐姐找好了婆家。都传了起了。他两人也很般配，相互之间也很满意，男家条件虽然不是很好，家里有个哥哥当年犯了错误，被打成了右派，后来平反了。他以前也是因为这个事情耽误了点，以致于都三十了还没有对象。他是个老三届的高中生，恢复高考的第一年便考上了大学，学的是中文，一开始在咱镇的中学做老师，后来调县委做了秘书。”于建德喘了一口气，继续说：“那个人叫李小文，到俺家来过好多次，长的挺帅的，就是瘦了些，高高的个子，国字脸，一看就很有派头。人也和善，对我、和我父母都挺好的。还带我去过南方的大医院看过病。医生说，我这个病要是早做手术的话还是能治好的，只是我们去看的时候都晚了，只能保守治疗，顺其自然。严重的时候或犯病了就只能吃药。”

于建德顿了顿，又接着说：“我姐在他最落魄的时候没有嫌弃他，愿意跟他结婚。他非常感动，觉得我姐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子。所以，他对我姐的感情很深，比较执着。”于建德低着头，手指不停地缠着衣角，声音轻轻地飘出来。

“最后他放手了，因为我姐答应了换亲。因为要解决我的问题，必须由我姐付出牺牲。他们两个的事就散了。当我们家提出来这个事的时候，他也纠结了好久。说要想办法帮助我，让我姐不要轻易放弃他们来之不易的感情。最后，我姐还是放弃了，但他说并不恨我们。”于建德指着地上的几个木箱子里面满满的书说：“后来他又给我带很多的书，他认为我应该学点知识，鼓励我要是多看书，提高自己的思想境界和认识，就能做点事情，比如写作，写些诗歌啥的，要是能被出版社采用了，也能挣点小钱。他说有机会会将我的稿子推荐出去，让我好好地写，说不定通过这条路还能养活自己呢。”

“你写的呢？给我看看！”

“我之前是写了一些。当时他说很不错，让我继续加油。他跟我姐散了之后，我就没怎么摸笔了，感觉自己找不到方向了，心里乱糟糟的。”

“反正你也不能干活，你就写呗，一边看书一边写，俺不嫌弃你。书读的多了，还能教教孩子不是？”

“嗯，你说的有道理。”

“后来还有联系吗？”

“起我姐结婚就没来往了。他也不知道结没结婚。他是个重感情的人，并没有因为自己考上大学而嫌弃我姐。我既羡慕他们的患难真情，又怜惜这真情在现实面前的脆弱不堪，只要坚持不给我换亲，他们就是圆满的结局。现在，只能祝愿他过的幸福平安了。”

“问题是他们坚持的了吗？你父母也不会给他们机会啊。”

孟凡欣坐在他面前的板凳上，手背放在面前的小椅子背上，睁大眼睛看着自怨自艾的于建德，心潮起伏，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凄美的爱情故事。

“我年纪越来越大，父母都很着急，小妹还小。姐是要死活的不愿意给我换亲的。因为当时她和李大哥结婚的日子都定了。父母亲以性命相要挟，她也没同意，她说要坚决捍卫他们的爱情。”

“后来怎么就同意了？”

“我父母跟她说，不同意就不同意吧。用建琴换。”她跟我父母大吵了一场，后来就同意了。

“噗！”孟凡欣一口水猝不及防喷出来，溅了于建德一脸。

“没想到吧？”于建德一边擦着脸一边苦笑着，忍不住哭起来：“都是因为我，要不然我姐现在多幸福啊。所以，她恨我，我一点都不在乎，不论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我都能理解，都不会怪她的。”

“哎呀，真是不敢想象！太残忍了吧？简直是神话故事！天方夜谭。”孟凡欣顿了一下，又说：“感觉她对你们的冰冷如寒冬腊月的风，抽空了因牺牲自己的爱情换回娘家得以传宗接代的仅有的一点点的温情，砍断了相连的血脉筋骨，没有一点余温。”

“是的，她现在就是一块冰。”于建德自言自语，“我是宁愿打光棍，也不同意我姐给我换亲的。只是我没用，做不成救世主。”

于建德把手指插在头发里，将头痛苦地埋在桌面上，哽咽着说：“我就是个罪人，对不起你，对不起俺姐。我们之间的姐弟情缘算是到头了。”

“搁我身上我也会恨啊。”孟凡欣轻轻地说，“亏得他们说的出口！你父母就是为了你这个宝贝儿子，为了传宗接代，完全不在乎女儿的幸福和生死。”孟凡欣感叹道。

“嗯，是的。”

“就像俺家，就你这样的身体也敢让我嫁过来，就完全没有考虑到我以后怎么生活，更没考虑我的前途。说到这，我也有点恨了。不过，我还是挺佩服你姐的，用她的善良和一生的幸福换来建琴的平安成长。从这个角度看，她的心还是很柔软的。”

“我想把我姐的故事写成小说。”于建德对孟凡欣说。

“嗯，五味杂陈都有了。来，祝你早日成功！”孟凡欣将水杯往于建德面前推了推，两杯开水碰在一起，水花飘荡起来，他们的心也渐渐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