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那天晚上,到了报庙游街的时候,我双手托着民生的照片走在前面,庆有提着油纸灯笼走在侧面。民生的大哥手里提着一个袋子,一边走着一边从袋子里掏着二抬脚放着,咚咚的炮声在半空中回响着。亲人们都跟着慢慢地朝前走,鼓匠们就吹起了《苦伶仃》,我就又落了泪,我看到庆有也哭了。
走上一段路,民生的姐夫就在路上洒上一滩油火,朝后望去,远远近近的油火就像是一盏一盏的灯在夜里的街道上跳动着。
我们绕了大半个村子,就慢慢地往回走了,快到院子里的时候,鼓匠吹奏的声音忽然加大了,真像是有很多人在哭一样。这样的气氛谁看到了都觉得伤悲,何况是我们是家人。我把民生的照片放回到棺材前,双手拍着民生的棺材痛苦了起来,庆有也跟着哭。
开始的时候不会有人拉我们,等我们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他们就又过来了,拽着我们拉回了屋里,我坐在堂屋的炕沿边儿上,无声的抽泣着。
过了今晚,民生的棺材就要下葬了,我跪在棺材前一边烧纸,一边看着眼前这口棺材。现在棺材摆在眼前,我觉得我离民生还是很近,可是到了明天,我就要见不到这口棺材了,民生就要从我的生命里彻底消失了。除了悲伤之外,一种深深地失落感袭上心头,泪就无声地滑落了。
深夜了,村里的人基本都睡了,只有唢呐声断断续续地吹着,因为是最后一晚,鼓匠是吹到两点多才停下来的,这叫刮灵。
我一夜未合眼,死守着民生的棺材,我想再陪着他走过这最后的一晚。香烧得真快,用不了多久,我就上一次香。我每上一次香,我就给民生点上一根烟,我把纸烟含在自己的嘴里在点着了,然后把点着的烟躺着放在供桌上。
我对着照片说:“民生呐,活着的时候你气喘,我经常管着你抽烟,你这就走了,我给你多点上一支吧。”
我这么说着,那烟就真像是有人在抽一样,烟头一亮一亮地缓缓燃烧着,我心里想那就是民生在抽呢。
早上,天一直没亮,其实是天阴了。果然,在我们准备出殡前,天上下起了雪,鹅毛一样的雪片肆意地飞舞着,漫天白雪,就像这大地也要为民生穿一身儿雪白的孝衣一样。
时辰到了,杠子队抬起了民生的棺材,缓缓地往门外走着。这时候,大门外骑进一辆摩托车来,没等摩托车停稳,后座上哭着就跳下一个人来,那是庆红。
庆红撕心裂肺地哭着,她跑到棺材前,使劲地拍打着棺材,嘴里嚎啕着说:“爸,我是庆红!爸,我是庆红!不孝的女儿庆红来晚了,我的爸爸呀……我的爸爸呀……”
棺材被摇晃着,杠子队就放下了棺材,我听到庆红地哭嚎,瞬间眼泪如决堤的洪水涌了出来,我跑到庆红的跟前往拉起她。
我说:“庆红,你爸爸他……他不会怪你的……来……起来。”
庆红继续哭,她说:“我没能见到爸爸最后一面,我可怜的爸爸呀!”
我说:“你坐着月子呢,咋就跑回来了,赶紧起来。”
杨兵和众人就走过来往起拉着庆红,庆红的眼泪和鼻涕都流进了嘴里,她就坐在了那冰冷的雪地上,双手抚摸着棺材使劲地哭。好半天过去了,众人才拉起了庆红,她像是丢了魂儿一样目光呆滞地看着棺材,痛苦地哽咽着。民生的大姐从堂屋又取出两身儿孝衣来,让杨兵和庆红就换上了,出殡的队伍就又前行了。
路上,白茫茫的雪飘落下来,就像一路洒的纸钱一样,它们在空中翻滚着,我分不清雪花和纸钱,漫天苍白。
民生的坟已经挖好了,是民生二哥在乡里找人用挖掘机挖好的的坟,算上墓碑一共一千六百元。我捧着民生的照片,和庆红、庆有、杨兵走在杠子队的前面,大家跟在杠子队的后面,我们都身披重孝,庆有扛着引魂幡,上面的纸钱垛随风飘动,鼓匠们跟在后面,吹奏着伤痛的《哭别曲》。
到了坟地,大伙儿跪下来大把大把地烧纸钱,烧纸扎,一时间烟雾缭绕,熏得人睁不开眼睛。烧完纸钱,庆有摔丧火盆,棺材下葬,亲人们都痛哭流涕,我爬在坟边,双手掘着坟头土,头扎在土上肆意地哭。
庆红和庆有一边哭,一边嘴里喊着:“爸爸……”
大伙儿后来就把我们拉开了,大家你一锹我一锹地往坟坑里填土,棺材渐渐地就被埋了起来,我心如刀绞,痛断肝肠。
没过多久,一个高大的黑土坟矗在了眼前,黑压压的墓碑就埋在坟头,上面刻着刘民生之墓。右边刻着生于一九六八年,卒于二零零三年,左边刻着妻子,子女敬立。
今天是正月十八,村里的人们还沉浸在正月欢乐的气氛中,而我却埋葬了我的丈夫——刘民生,他时年三十六岁,今年是他的逢九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