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北方的时候,我对南方的口味有执念,常常会自己炸酥肉,熬猪油,泡嫩姜,包抄手……有事没事总到八一市场买川菜,甚至为挑一个四川的泡菜坛子逛遍大街小巷。那时候可真闲。
后来我的口味也开始钝惰起来,当初觉得永不放下的口味渐渐也忽略了,比如过去吃面食时,我总喜欢挑一点猪油拌着,后来公公婆婆特地帮我熬了半坛猪油,我却完全遗忘了。过去觉得馒头难入我口,坚决抵制,自从吃了馄饨手工馍后,又觉得别有风味了。总之,我的口味,渐渐变得包容了。这包容让我得遇许多好食物,攒了不少吃货的回忆。
但尽管如此,味蕾依旧会偏爱有些童年的食物的。比如豆花饭,比如折耳根,又比如抄手……前两天,圈里来了个我最爱的面食大比拼,我第一时间把选票投给了重庆小面,第二时间加了一个铺盖面,第三时间才想起我的抄手。要问我原因,很简单,首先,日用而不常;其次,小面和铺盖面严格说来,都关涉着大学的青春回忆。可是非得在几种之中选一种能让自己真正心满意足割舍不下的面食,大概还是只有抄手。成都自有龙抄手,我只说说我所熟悉的荣县抄手。
什么是抄手?昨晚我在写作群里发了一张昨天早上离家之前自己拍的一张抄手图(可惜,吃了几口才想起来,卖相不佳,如上图),庆民就问,这不是馄饨吗?其实就是馄饨呀。上大学时,北碚也常有“抄手”出售,但我基本不吃,一吃准后悔,粗笨大硬,馅儿还少,一口一个饺子味(犇犇听了估计会生气),倒是有一家“福建千里香馄饨”有似荣县抄手风范,形似,做法也类似,皮也薄,馅儿也厚,可惜皮儿又太薄,馅儿又太腻,有一种油焖焖的感觉。而且汤里还总加着无数我不太爱的虾米,吃了两次,就不去了。那时候,毛病可真多。
倘若上网查一下,一定会得如此说法:江浙等地称馄饨,广东则称云吞,湖北称包面,江西称清汤,四川称抄手,新疆称曲曲等等。我相信,他们本源相同,发展却各异。就像外地人都觉得四川话都一样一样,只有自己人才能分清重庆话成都话自贡话,自贡人才能分清什么荣县话富顺话贡井话一般。何况,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别着了名字的道。
记得初到运城,去解州关帝庙。正是暑热期间,拜完关帝,又热又饿又渴,找了家面食店坐下,建文心安理得地点了饺子,我也差可人意地点了馄饨。谁知道,建文的饺子是真的肉馅儿的饺子,而我的馄饨呢,却是菜馅儿的饺子。服务员告诉我,是啊,混沌馅儿就是素菜啊。对于一个一不爱吃饺子二特爱吃肉三正饥热交迫的人而言,该有多哭笑不得。
但这不代表运城没有“抄手”。只不过它不叫“馄饨”,而叫“水饺”。刚毕业到康中,同事就向我推荐了“马师水饺”。很快,因为科展老师家丹丹考上大学,几位同事一起聚餐去。一吃,全是惊喜呀,原来马师水饺正是我要的抄手,而且,各方面都挺标准。这种情况和在北碚类似,北碚的抄手像饺子,但是北碚的“钟水饺”却是纯正抄手,可是,当年吃起来好贵好贵。
这都是故事了。继续回到抄手的名字,犇犇问我,为什么叫“抄手”,其实我也无解,而且从未思考。有的说因为它皮薄易熟,抄手之间,就已煮熟上桌;有的说是因为说它的样子像一个人抄起两只手:制作馄饨的最后程序是将面皮两头抄到中间粘紧,这个样子颇似人们在冬季为避寒将两手抄在怀中的形象,所以叫“抄手”。我当然偏向于第一种,四川人做饭做得有多快,北方人是难以想象的,出身北方的建文第一次和我在荣县吃抄手时,瞬间上桌,建文为了检验老板不是事先煮好的,又重新叫了一碗,瞅着煮着。纵使南方人怎么急性子,在北方的饭店里被一碗凉拼哄着,都会慢下性子来。
当然,只是快,不是本事。荣县抄手自有它的妙处。抄手的主要特色是:皮薄、馅嫩、汤鲜。抄手皮往往薄如纸张,细如绸缎,带些半透明状。原来在建文老家,我和婆婆合作做抄手,婆婆一开始都是手杆面皮儿,擀了一个一个切,婆婆刀工手工都是一流,为了吃,也真是费尽心力了。纵使如此,一开始也掌握不了大小厚薄,慢慢地熟悉了,现在婆婆也总能检验出面条店的抄手皮儿的合格程度来。
肉馅呢,把精肉手工剁细了加上鸡蛋、花椒粉、盐与姜末,香葱,剁呀剁,直到用刀起馅儿时,粘成一块不会掉落为止。(注意,请不要因为图省点事,用机器剁馅儿,如果只为了果腹,不如移步饭店吃一顿就好)。因为馅儿是精肉,所以包抄手没饺子那么麻烦,怕露馅儿,即使不能全把馅儿包住也没关系,因为下锅一煮,精肉都会抱团凝聚,并不会散得满锅都是。
如今皮儿好买,馅儿我也会剁,但是,我不会准备汤。汤自然要骨头原汤,鸡汤更佳,加上酱油(生抽)、醋、辣椒油、盐……难的是辣椒油的做法和各种调料的比例。四川辣椒油也是一绝,香辣而不是干辣,把加了花椒大料烧开的熟油滚在辣椒面儿碗里,加了盐,还有熟花生碎末或者芝麻,再撒些香葱。所有的料加在汤里,把准备好的汤汁放一边,只等煮好的抄手往汤里一放,一碗完美的红油抄手就出锅了。程序大概如此,但远非这么简单。不管怎样,在运城几年,我从来没有做出过一次荣县抄手的味道——本来我也没做十几次。
最重要的一步,好多地方的红油抄手都会忽视一个重要细节——加几根儿清爽可口的青菜。次者,莴笋嫩叶子;上者,新鲜豌豆尖儿。少了这点绿的点缀,色香味都得大打折扣。
最让北方人惊异的是,四川人吃面食的时间是在早上。荣县的早餐店,早上卖抄手面条米线的居多,也有卖包子稀饭的,店面少不说,还难得有好味道。当然,抄手面条中午晚上也并不歇店。这是一种生活方式,你要问我为什么,我会觉得那也挺好。
按理,面食的“好坏”是要比较着说的。我却觉得,只有熟悉的儿时口味,没有高低上下好坏之分。童年时我们所接纳的,就是伴随我们一生的,融入血液骨肉的,就像少年的歌词总也不忘,如今学唱新歌,只会哼哼装样。这是故乡带给我们的真正意义。
我的婆婆是个一顶一的面食高手,而且特别善于学习,又极有耐心。犇犇爱吃饺子,我却爱吃抄手,所以家里吃饺子时,婆婆常常会替我另外做一碗抄手,两种食物都是费工费力,极不容易。虽然我已然接受了饺子的风味,但是这迁就里,有说不出的母亲的疼爱。毕竟,能在异乡的家中,吃到家乡的味道,何其有幸。
好了,写完此文,今天我就要回这个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