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翠影》肆 情动的滋味 | 将心比心

在丁怡的价值观中,婚姻是神圣的。尽管她对男欢女爱的事情一知半解,但她已经做好将自己供奉在青春祭坛上的准备。对家庭生活,丁怡充满了不经世故的期待和幻想。她愿意做一个单纯简单的姑娘,把自己的身体、命运和未来都心甘情愿地交到对方手上。

刚结婚的那段时间,在两个人的世界里,丁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张宏福的怜惜与体贴。林萍当时曾问丁怡:“他爱你吗?”丁怡觉得这个问题愚不可及。在老公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笑容里,她都能感受到无尽的眷恋和贪婪的爱意。 那种狂热、激烈、迫切的细节是不会说谎的,那种释放、痛苦和空虚的感觉也是不会说谎的。即使爱情在某个时间点后不复存在,但在最开始的那段时间确曾实实在在地照亮了丁怡的心。徐志摩说过:“我将于茫茫人海中访我唯一灵魂之伴侣;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在2003年,丁怡笃定地认为自己受到了上天的眷顾。

那是一个柔风拂面的周末,将近七点的天空中飘着大朵粉色的云,张宏福把丁怡带到希尔顿酒店吃晚餐。那一年,北京城区很多地段的房价还不到五千。当电梯把丁怡送到餐厅门口的时候,被温暖灯光和舒缓音乐营造出的曼妙与晦暗的氛围让丁怡感觉特别舒服,丁怡心底的浪漫一下子被点燃了,直到她看到了298元一位的收费标准。丁怡胆怯紧张地拉了拉老公的手,低低的声音说道,“太贵了,咱们到郭林家常菜吧。”丁怡觉得这个价格对上班族来说,称得上是体贴礼貌的歧视。请你们不要冲动无理地来打扰有钱人将精致的美食放入考究的盘盏,更不要无意但真实地影响到他们在浅尝轻啜时的快感。这是一个与你无关的场所,何不用相同的代价试试一百四十九套煎饼果子或五十大碗牛肉拉面?

张宏福在大庭广众之下轻轻地亲了一下丁怡细腻温润的面庞,说:“我就想让我媳妇享受一下五星级酒店的饭菜。你比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漂亮。你在这里吃天经地义。”丁怡是心疼钱的。张宏福每月的工资一千八,会全部上交给丁怡,加上自己的一千三,看起来不少,但他们正攒钱准备安装电话和空调。丁怡不愿意五分之一的空调被两个人在一个晚上吃掉。

丁怡踟蹰不前,双脚倔强地站定,羞涩地避开领位小姐的目光,拽住老公,小声说道:“太贵了,咱们走吧。”她的脸微微涨红,心在砰砰砰地跳,生怕被见多识广的服务员和有钱人识破,遭到嘲讽和揶揄。

张宏福稳稳扶定丁怡纤细的腰肢。他有力的臂弯让丁怡感觉可以依靠,仿佛是喜马拉雅南坡的柔风吹佛北坡的皑皑冰雪,让丁怡在局促中感到安稳,在茫然中不失方向。有的时候,爱情的力量很神奇,它可以让你无所畏惧,紧张的心情变得轻松,轻松的心情变得紧张,把你变得不像自己。张宏福柔声细语地说道:“这顿饭不花钱。马局长出差住在希尔顿,是咱们单位出钱。他今天下午走的,饭钱在房费里。咱们替马局长吃,吃完我直接结算这几天的费用,开发票就行了。”

那一顿晚餐丰盛至极,让丁怡毕生难忘。多年之后,这一餐还让她耿耿于怀,这是张宏福爱过她的证明。她吃到了很多之前只听说没见过的东西,比如古龙小说里的樟茶鸭、花雕酒、蜜炙腿、油爆鲜虾;村上龙笔下的咖喱羊脑、石蟹、鱼子酱、山椒味噌……总之,美食让她流连忘返,被爱的幸福让她目眩神迷。一杯杯沁人心脾的红酒,香气渗透骨髓,丁怡像一枝娇艳含羞的玫瑰,被酒精撩拨出了罕见的妩媚;一盏优雅玲珑的台灯,晕散出恣意和迷离的光影,在丁怡心头拨动着浓情蜜意。当然,老公的这种操作方式,丁怡在感动中也暗藏了隐隐的担心和不安。

丁怡后来曾无数次地想过,如果时间永远定格在2003年,自己会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有一则关于I LOVE YOU的解释,Inject(投入)Loyal(忠诚)Observant(用心)Valiant(勇敢)Enjoyment(喜悦)Yes(愿意)Obligation(责任)Unison(和谐)。那个时间的那个人,真的完全符合I LOVE YOU的全部要求。只是,人生并没有那么多如果。

那一年,丁怡父亲的身体还很好。她和张宏福十一休探亲假回江西,父母忙前忙后的时候,嘴都合不拢。

家乡的味道还似儿时,远山依旧葱茏,溪水依然澄澈,炊烟袅袅、薄暮冥冥。孩子们的世界和之前一样,三五成群,追打嬉戏;成人的世界则有了不同,村口的青条石上没有人端坐聊天,年轻的小伙子们大多选择外出打工。新的家电、食品、工具开始出现在乡村中,新修建的房屋也不再是斜顶红瓦。女人们的穿着打扮与城里人相差无几。

丁怡带老公见了一些同学。同学们都羡慕他们能在北京安家落户,成了首都人民,仿佛散步时就能遇见总书记,可以和电视上那些耳熟能详的公众人物随意打招呼、亲切交谈,每天都可以接受到党中央光芒的普照,在温暖的阳光下茁壮成长。

朴素的村民们不知道,在这个社会上有很多无形的玻璃盒子,这些盒子将不同人群分隔在了不同的空间中,看似每个人都有进入其他盒子的可能性,但真想融入其中却难上加难。

另一点丁怡不知道的是,爱情的花朵美艳动人,令人神往,但取下它却需要心心相印的两个人长期共同努力。

就像张爱玲说的“说好永远的,不知怎么就散了。最后自己想来想去,竟然也搞不清楚当初是什么原因把彼此分开的。然后,你忽然醒悟,感情原来是这么脆弱的。经得起风雨,却经不起平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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