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意外接到爸爸的电话,是用妈妈的手机号拨过来的。
直截了当,他说家里死了两头猪,妈妈现在状态不对劲了,让我跟她说说话宽解宽解,说着就把电话交给了妈妈,我叫了声“妈妈”,然而那边没有回应,几秒后对方就挂断了。
几分钟后,这个电话又拨过来了,这次说话的是猪场她的一个同伴,他简单介绍着之前说的情况,因为一旁的妈妈始终未发声,他试图让我主动去打开局面,我沉默了几十秒之后,将电话挂断了。
这个电话勾起了我内心一汪汪涟漪。
这阵势,情况似乎有些严重,两个人围着,让我隐隐有些心疼、怜悯与不安。我甚至想,我要不要回去一趟,如果是以前,我可能就毫不犹豫的赶回去了。
然而,我更多的是觉得滑稽与愤怒。她纠结于,本来该卖的两头猪,这会儿损失大了。这样一个损失,让她觉得无力承受,我鄙视她,她似乎总容易过分情绪化,并不算大的事情,她会表现地像是天要塌了。
同时,这种鲜明的对比让我感受到强烈的愤怒。那天我强忍着悲痛给她电话时,我没有感受到她如此大的情绪张力,后续,她也仅打过几个电话,说着什么生死由命之类的话语。
这也不是仅有的让我有这种愤怒的事件。“远处的火灾,不及自家打碎了一面镜子让人为之难过。”事实上,挺多次,她会给我这样的感觉,我就是那个远处。
我做着自己的事情,然后心绪已被这个电话扰动。半个多小时后,我又拨过去了。我原本是拨的爸爸的电话,然而没接通,于是又换成刚刚的那个号码。这回说话的,是妈妈。她的声音,很容易勾人回忆起类似场景。
她说她在睡觉,晚上一个劲地吃,吃撑了,吃得动弹不了,很难受。她说她差点升天做神仙了,她说她头痛,脑子坏了,总睡不着。她说她干不动了,干不动了,猪都死了,猪都死了,她用那种哀恸的声音一个劲的重复着。在她“你别说了别说了”的声音中,我没等她说完就挂断了。
是啊,我不想听了,一刻都不想忍了。既然有情绪记忆,那应该也有声音记忆。似乎就在接通她声音的一霎那,我感觉自己就链接上了,以往的、类似的场景记忆,我甚至都可以想象她做了什么,此刻是怎样的状态。
她有过很多次,有轻生的念头,并付诸行动。每次,很多次她都是服用安眠药。有因为夫妻吵架的,有因为爸爸不听她的话去帮别人干活的,有不知道什么原因的。几乎总是这样,她在吃完药后,通常是白天,爸爸出去了,他们也出去了,就剩我们两在家。她睡着,睡到天昏地暗,可能是嘴里没味,胃里难受,她一次次叫我给她倒水、拿零食。我受不了了,她会说她吃药了,快死了,等等。如果在此情景下我还不能满足她,那简直是…
第一次时,坐在她床边,当她告诉我她吃了药,我特别害怕,我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眼泪啪啦啪啦地掉,我感觉自己像是被定住了,身子不动,脑子也迟缓了。我缓缓地在脑海里想,我应该怎么办,可是哪样都不行,我有太多害怕与顾虑,我不知道自己该找谁该怎么办
后来,我似乎很快就能辨别出这种情况,然而,那又怎样,我依旧无能为力。印象中,我始终没有将这件事说出来过,哪怕我爸爸,虽然很多次他也是知道的。我忘不了,那萦绕着我的、隐秘的,挥之不去的内疚、害怕、评判、无助…(我隐隐记得,她叮嘱我不要告诉谁,所以,我也不断冲突着我该不该说出来。)
还有一次,也是我很小很小,不知道是还没上学,还是才刚上学。有天早上,很早很早,爸爸叫我去外婆家请人,说是妈妈吃药了。(那是大家都没电话,有事都靠口耳相传。我很排斥,然而还是没办法去了。外婆叹着气,交给舅舅两千块钱,让舅舅赶过去。我依旧记得,我们找了个摩托车,我第一次坐摩托车的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