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年往事——秀儿篇

                                       

        在农村长大的孩子都有一种乡土情怀。

        每次梦境都是那一个地方,老宅,竹林,堰塘,老井......当然围绕在这些周围的是我儿时的玩伴,我们奔跑,嬉戏,迷藏和游戏。一生中可能最快乐的时光都留在那里,最好玩的故事也留在那里,还有我的秀儿姐也在那里.....

        老家的房子都是成排修建,虽说排列的都不齐整,冒看也是错落有致。我们这一带建房的格局大同小异,屋前是稻场(夏季晒谷子用的),屋后是庭院(厨房和杂屋),由于我家老宅稍稍靠前,我的后院正好是秀儿家的稻场和前院,在我家后门侧身,就可以清楚地看见她的堂屋。

        晚饭过后,屋子里热的已经容不下我了,来到我家后院游来荡去,却发现有一双大眼正盯着我,是秀儿姐在向我招手,示意我过去。

“秀姐!”我喊她一声,挪步到她面前。

“你要不要书啊?”她问我:

“还有笔和草稿纸,要吗?”

我急切问:“什么书?”

“我都毕业了,书和纸都没用了,给你。”

“你不读了吗?”我傻问一句,

“都毕业了,还读什么呀!”

“那不读高中了吗?”本来想在多问一句,打住了。从她手中接过书和笔,也就径直拿回家。

      秀儿姐比我大六岁,她初中毕业的时候,我还在读小学四年级。她们家一直家境不好,秀姐的妈妈常年肺病,不能劳累,一直卧病在床,靠着中药维系着生命。秀姐的爸爸在镇上粮站谋得一份搬运的活,没时间顾家,家里重担落在秀姐身上,也就不能继续读书了。

        这个暑假,真是酷暑难耐,找不到一丁点凉快的地方,老师也是“趁热打铁,”布置了一大堆的作业,树上的知了和竹林的鸟声,吵闹个不停,让我烦躁不安,那有心事完成作业。索性,管他咧!先玩再说......

        玩耍的时间就像眨一下眼,没怎么施展开膀子,就只伸了一个懒腰,暑假就剩不下几天了。完啦,这时又想起了暑假作业,赶紧搬来椅子,蹲在地下,埋头握笔,开始快马加鞭。

“你算错了吧?”

我忽地抬头见是秀儿姐:

“哪错了?”

“你都算错了,”

“没错,”

“你一题都没对,”

“我知道,你不懂。”

        我当然知道我都错了,一个暑假的作业,就剩下几天怎么做的完,我想了一个太好的办法,就是“速写法”,不管三七二十一,统统都乱写答案。反正到学校,交给老师都做了就行,他也不会检查对错。再者,我也要升到五年级了,说不定,老师都换了,哈哈。想到这里,我都觉得自己“聪明。”

        终于用我的速写法,把该死的暑假作业完成了,开学的那天,同学们都在疲惫得抱怨天天写作业没空玩耍,我却暗自高兴。

“老师来了!”有眼尖的同学一声警报,教室里迅速安静。

        我伸长了脖子望着窗外,一个熟悉的身影,跨过三年级,四年级,直接来到我们的教室门口停下了,严老师!不会这么倒霉吧,老师没换。

        瞬间感觉不好,怎么没换老师呀,咱们小学历来的传统不是一级一换吗?

“罗葳站起来!”

这是彻底完蛋了。

——作业重做,三天交。

        爸妈在城里,姐姐也去读县重点中学。家里只有我和爷爷奶奶,谁教我写作业呀?晚上放学回到家,我急得只冒汗。奶奶说,你可以去找秀儿,她肯定都会。

      是啊,我怎么忘记了秀儿姐。

      都没听奶奶的后话,我就拿着作业一溜烟朝着后门跑去。

        进入秀姐的大门,就见婶睡在躺椅上,夏天还没完,她身上就盖着厚厚的棉絮被,没有被套,絮棉上以是黑漆漆的。婶的脸上也是没了光泽,眼窝深邃,嘴巴干涸,无力的说道:

“葳,找你秀姐啊?”

      我也不说话,看着她,她肯定以为我很怕她生病的样子,接着吃力的说:

“秀姐在里屋咧,你快去找他。”

我随即“嗯”了一声,朝里屋走去。

        过道右边,门前亮着灯,我想秀姐肯定在这边。随即站在房门口,秀姐正背着身子,在拾掇床上的衣物。里屋灯光昏暗,估计为了节约,灯泡是15瓦的(那时电紧张,我们最大也只用60瓦灯泡)。暗黄的灯光,把她的白短袖衬托的发黄,乌黑的马尾辫倒是在昏暗的灯光下又黑又亮,我没有叫她,就傻傻的等着她回头。

过了一会儿,也许是衣物收拾的差不多了,才转过头。

“哎呀,你什么时候来的,不声不响的,差点吓到我。”

她问:“你有事啊?”

我支支吾吾的把我的来意告诉她,她接过我手中的暑假作业,翻了翻,顿时就明白了。

“放假都在玩吧!”

我憨笑着,不敢做答。

“那你坐在凳子上,我告诉你做。”

        我急忙铺开作业本,拿出笔和纸。秀儿姐就靠在我的身旁,开始教我。八十年代的小学生就两门功课:语文和数学。语文做起来较容易,也就是抄抄写写。数学就麻烦了,那时的四年级数学,已经是计算联乘联除的复杂运算,在秀儿姐家里,我连熬了三个夜晚,总算完成了任务。

        八月的风,九月的雨,说下就下。等我交了作业放学的时候,学校门前的池塘水已经溢出地上,枯萎的藕叶枝,早已淹没在池塘里。学校大门两边,早已站满接孩子的家长,最远的三四队,五六七队,就连学校附近一队和八队的父母,也是穿着雨衣拿着雨伞,靠着学校院墙等候。

        我脱下鞋子,顶着书包,跑出校门,本想着就这样冲回家去,无奈雨下的太大,书包抵挡不住头上的雨水,只好撤回来。心想,奶奶已经进城去二叔家带孩子,只留下爷爷和我在家,爷爷现在肯定还在集上卖菜,也不会来接我,只有等着雨水停落以后才能回家了。

        看着学校两边的家长孩子,一群群离去,不一会儿,校门口就剩下寥寥几人,心中难免失落。那时的我就是标准的留守儿童,虽然爷爷奶奶极其宠爱我,但有时候,他们也有无能为力的地方。记得那时,每次考试,学校都要排名,老师会让我们每位同学把试卷带回家,要家长签意见。而我每次都不知道给谁签字,爷爷没有文化,奶奶有文化眼神不大好,文化也都忘记干净了,好几十年不写字,提笔都忘字。我的试卷一开始,都是我自己签字,画了爸爸的名字,然后学着大人的口气写上一句: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第二天就交给老师,开始还好,后来每次都写这一句,字迹也不对,被老师发现了,还站了一节课。这就是我自己给自己第一次当爸爸惹得祸。

        想完这些,学校门口我已是孤身一人。屋檐的雨水,打落在脸颊,书包,上衣已经全湿透,裤子也是沾满了泥巴,只有右手提着的鞋子还是好好的。

“葳,”

一个熟悉的声音彻底打破了雨声,啊,是秀儿姐。

“你爷爷集上没回来,托我来接你放学。”

抬头看她的时候,她已经站在我的面前。

“等急了吧,我也是刚刚听到你爷爷托人说,我就急匆匆跑来的。”

      我看着秀儿姐,她头发也有几滴雨水,衣服上也落下几点泥,肯定跑的急,摔落的泥巴。她卷着裤腿,赤脚被泥巴捂着,看不见嫩白的脚丫。

“怎么不说话,来迟了不高兴啊?”她打趣我。

我摇摇头。

“那走吧,我背你。”

我还是摇摇头。

“地滑,你这小家伙,会跌倒的,来,我背。”

说着,她背过身蹲了下来。

我还是不情愿,她侧头生气的望着我,

“不让我背,我可走了啊。”

我才扭捏着挪动身子靠近她的后背,她双手托住我的屁股往上一抖,轻松得背着我站了起来。

“你可把伞撑好啊!”

我双手穿过她的额头,使劲握住唯一的一把大雨伞。

      刚刚进入秋天,由于下雨,路上风也大,不算狂风,但吹到淋湿的衣服上,也是有一点冷。我趴在她的后背上,把她身上的热量也偷点过来,反而不觉得冷了。

        过了八队的堰塘,就可以看到我们的家了。一路上,我只是乖乖的趴在秀儿姐的后背上,享受着温暖。大雨冲湿的泥土,上面是软软的泥巴,下面是没有湿透坚硬的泥土。光脚踩在深深的泥巴里,很难站稳,何况还背着我,所以秀儿姐走得很慢。

      终于到家了,爷爷还没回来,我只能先到秀姐家等。

        进屋后,秀儿姐就拿来毛巾和热水,让我脱掉身上湿透的衣服,我背对着她,只脱了上衣递给她。

她说:“裤子也湿透了,还不脱了,小心感冒的。”

我是坚决不脱裤子的。

“我不怕感冒。”我坚定得说。

秀儿姐带点生气的语气:“裤子上都是泥巴也要洗的,你小屁孩,还怕丑啊。”

说着,她就过来,要脱了我的裤子。只有我妈才脱过我的裤子,我仍是扭扭捏捏,不肯脱,但还是被她强行扒拉掉了,这一刻,我发现我的脸烫烫的,就像用火烤一般。我不敢转身,用背对着她,偏着头看她。她把我的衣服放到了洗衣的大盆里,指着一盆热水说:

“过来吧,我给你洗洗。”

“我不洗!”我用强调的语气。

“衣服都洗了,你不洗澡怎么换新衣服?”

“有新衣服吗?”我好奇的问。

她肯定的回答:“只要你洗干净了,就会有。”

我慢慢后移着几步,依然是背对着她,她拧干热毛巾,擦上我的后背,胳臂,屁股。

“快转过来,擦前面。”

      这一刻,我是脑袋嗡嗡,这是第一次除了我妈以外,我的裸体给另一个女孩子看。正想怎么逃避下去,被他一把拽过来,我用双手捂着私处,她看着我,脸上也有一丝丝的红润。

      擦洗完身上的雨水和泥土,她拿出来她自己的一件上衣和裤子,我也赶紧换上遮丑。上衣勉强还行,只是裤子长了一大截,只好卷着,问她:

“这就是新衣服啊!”

她看了看我身上的衣服,

“大了点,不过好看。”

“好看什么呀,像刚出来的孙悟空。”

我俩都笑了起来。

        自从上次自己给自己当爸爸在试卷上签字被罚后,我学乖了,我把试卷给秀儿姐,让她帮我签字:

“签谁的名字啊?”

      我说:“你是女孩子笔迹,肯定是签我妈妈的名字。” 她接过试卷写上了我妈妈的名字。我看了她清秀的笔迹,说:

“还要写考试后的意见?”

“写什么意见呢?”

“你就以我妈妈的口气写就可以,”

她不假思索说道:“那就写,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吧!”

我急忙打住她的话:“千万别写这几个字!”

我在心里默念,你这是又要我罚站吧。

“那你妈妈会怎么写?”她好奇的问我。

“我妈妈会说,好好学,将来当个大官。”

噗嗤,她听后捂着嘴笑了起来,我也傻笑起来。

过了会儿,她想了一下,就在试卷上补写了一段话,她指了指试卷说:

“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继续努力,这么写可以吧!”

我虽然不明白前面一句话的意思,但是我想只要是大人写的,就肯定没问题。

        第二天,上学的路上,我琢磨着她在试卷上的签字,越想越不对劲,我妈都没上过学,就写不出“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这样的话,想想不对,进了教室,趁同学们还在打闹,我偷偷的用深色笔,把前面一句划掉。然后看着后面一句“继续努力”,也像还差点什么,于是,拿出昨天秀儿姐签字的笔,在前面打上沟,加上一句孩子。这个时候,就变成了,“孩子,继续努力”,看看觉得满意,不足的地方就是“孩子”不在一条线上,不要紧,反正老师改我们的作文,有时也会在文字中打个小勾插几个字。

      上午第三节课语文,远远的看见严老师来了,她走上讲台,看着我们,忽然讲:

“罗葳,站起来。”

严老师说我的试卷肯定不是家长签字,罚站一节课,倒霉,第四节还是语文课,这次秀儿姐害我站了两节课。

      放学后,我着急忙慌往家赶,我回去一定去埋怨秀儿姐,让我站了两节课。

        到家后,我丢下书包,就朝秀儿家走去,这时候她肯定在做晚饭,我没进大门,直接从侧门进去,老家的宅子,主屋旁边都好起个偏房,做厨房,或者烤火的屋子,秀儿姐他们家是厨房和火房没分开。进屋后,我双眼瞪大,捎带生气的样子,站在靠灶台的地方。

“放学啦!”

我不理她。

“怎么啦?”她接着问。

      我嘟着嘴还是不说话,然后她铲了一大块锅巴递给我。我们老家那时没有电饭锅,都是用大锅煮米饭,米饭快熟的时候,锅边会留下一圈白白的米锅巴,这是我们小时候最爱吃的零食。我接过她手中的锅巴,好香啊,吧唧吧唧吃了起来。秀儿姐也铲了一小块,吃了起来,等我吃完她又铲掉一大块递过来。不一会儿,锅边一圈的锅巴都没了,锅巴填饱了咕咕叫的肚子,我也早就忘记了找她的目的。

      晚上的时候,她每天都会带上我去队里的前湾看电视。八十年代,电视在农村是很稀奇的东西,只有很富有的家庭才拥有,我们队就一台电视,还是村里一个木匠买的,刚刚改革开放,木匠就走家串户,带头先致富买了全村第一台电视机。

        等我俩到的时候,屋前稻场早已站满了人群,不光有我们七队的,还有挨着我们六队的,可以用人山人海形容一下了。一个两本书大点的电视机前聚集了一个影院的人群,那时正在播放《霍元甲》,抢到前面的人可以舒服的坐着,看清电视里的武打画面,后面的就遭殃了,站着挤着,撑着头望,实在太远太小,也看不清画面,只是图个热闹,就当听收音机了。

        秀儿姐和我有时也会去的比较早,能抢在最前面的位置,她抱着我,我坐在她热乎的大腿上,看着看着就睡着了。散场的时候,我都是迷迷糊糊的,她背着我回家,十月的夜间,天气转凉,但我一点不冷,秀儿姐的体温传递到我的胸膛,暖暖的。头依偎在她的肩上,鼻子还能吸到她乌黑的辫子散发的洗发水的香气。从前湾走到后湾的时候,一起看电影的伙伴们都散了,只剩下我和她,周围黑漆漆的,有点怕,我不由自主的搂紧她的肩膀,双手抱她更紧了,不自觉昏昏沉沉睡着了。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才发现,已经睡在爷爷的床上了。

      上学前的那一会儿功夫我也不耽搁,我跑去找秀儿姐,学着昨天电视里的迷踪拳,打给她看。她会坐在她家屋前的台阶上,仔细的看着我,感觉就像看电视里的霍元甲一样。她们家有个大桌子,我也会爬上去,学着电视里的武功,从上面劈腿,“飞”下来,这时候,她都会紧张的大喊一声:

“小心!”

我得意的笑着说:“没事,我会武功。”

把她逗的哈哈大笑。

      星期天不上学,有时她会骑着自行车,带我到镇上玩,镇上离我们村庄有十多里。她总是要我坐在自行车的前横杠上,老牌凤凰自行车,车架很大,在农村很流行,成年男人都可以带上一家三口人,前面小孩后面带上大人,他说我小,坐前面安全。她个头虽然也高,毕竟没有男人的高度,所以骑上车以后,踏板够不着,靠着左右脚的惯性,交替使劲蹬。遇到上坡的时候,也不让我下车,她会下来推着我,下坡的时候,是最舒服的,可以利用惯性,溜好长一段路程。

      我坐在横梁上,靠近她的下颚,时不时就会有一下的碰撞,她总是问我“疼不疼”。

      那时的集镇很热闹,理发店,杂货铺,供销社,餐馆......应有尽有,因为就一条街,把人都集中起来了,显得格外人多。秀儿姐到集镇,每次都会给我买上十颗软糖。第一次吃她给我买的软糖,一口咬下去,粘在我的牙上,我用舌头踢了一天都没下来。

      那年冬天,大雪来的比较早。早上开门,就是白皑皑一片,屋前的竹子都已经压弯,菜地的白菜也看不见了,只是门前,有人走过的深深脚印。

      晚上,放学回家,路上雪又大了起来。走到屋前,听见有嘁嘁的哭声,像是秀儿姐家的方向。我急忙放下书包,跑到屋后,看见她家门口放着几个大花圈,着实吓一跳,我呆呆的站着,不知道该怎么办。

        爷爷从秀儿姐家的门口出来,看见我回来,走过来告诉我,秀儿的母亲下午去世了。也是第一次感受身边的人死了,有点害怕,我不敢去看秀儿姐。

      爷爷说:“去给你大妈磕几个头吧!”

      我跟着爷爷后面,硬着头皮,走进堂屋,堂屋两边都站满的长辈们,奶奶也在帮着整理衣物,堂屋的中间就放着大妈的遗体,用被子盖着,脸上盖了一张黄纸。左边秀儿姐跪在地上,头戴白布,泪水顺着她白净的面颊不断的滴在地上。大人们好像都在忙碌着帮忙张罗。我有点害怕,远远的磕了头,就走到秀儿姐的身后,靠近她,再靠近点,我想挨着她,又怕大人看见说我不懂礼数。过了一会儿,爷爷就给我发话,要我回去做作业去。我怕爷爷发火不敢不回去,但我又想陪着秀儿姐多待会儿。正在犹豫之际,爷爷看见我没动,果然就火了一句,“快回去”。秀儿姐听到爷爷的话,抬头看了看我说:“回去吧!”我不情愿的站起身来,走的时候,故意用我的手,学着大人的样子拍了拍她的肩膀。

      不知不觉,一年到头,就到除夕之夜了。

        年夜饭的时候,爸爸妈妈,姐姐,二叔......所有在外的亲人都回来了,我们家做了一大桌子菜,围坐在一起,欢欢喜喜敬酒拜年。虽然坐在自己家里,但我想得是秀儿她们家,现在肯定也在团年,但她们家只有秀儿姐和她爸爸两个人,想着想着,不觉有点心酸。

        好不容易,一餐年夜饭结束了,趁着大人们正在收拾的时候,我一溜后门,来到秀儿姐家里。

        秀姐家,没人,大门紧锁,门两边也没贴上对联,可能是家里有人去世的缘故吧。我们那儿,家里有丧事的,三年是不贴红对联,只能贴孝联。在看一下她的厨房也是冷冷清清,没有饭菜做过的痕迹。遐想着,可能去给她妈妈点灯去了,老家除夕之夜,是要给去世的先人,在坟上点上蜡烛,照亮着先人回家团圆。想到这也就自己失落的回家了。

        在家,同长辈们一起守岁,临近十二点的时候,是迎接新年的到来,到处鞭炮声响,轰隆隆一片。我们家也拿着一大串鞭炮出来,二叔放在稻场点燃,家人们都出的大门,看着鞭炮噼噼啪啪的燃放。只是我的心里,一直在等着听,秀儿姐家的鞭炮声,一直等,也没听到。

        次日大年初一,我们小孩起来要给长辈们拜年,老家的规矩,我们几个小孩成群结队,可以全队挨家挨户的拜年,这时的大人,会把我们迎进屋,给我们塞很多好吃的糖果,伙伴们拜年结束,可要比着看谁的糖果多。不过,今天我不打算和他们一起去队里拜年,大早起来就一个人跑到秀儿家拜年。但是,她家大门依然紧锁,地上也没有鞭炮放过的痕迹,估计昨天肯定没有人回来,想到这,心里有点莫名的担忧。

      初二舅舅家,初三姑妈家……每天和父母走亲戚前,回来后,我都会去秀儿姐家看看,结果一连几天没有见着她!心里的担忧越怕明显。虽然每天和姐姐,爸妈在到处拜年走亲戚,但我有一种行尸走肉的感觉。晚上睡觉的时候,也会捂在被子里面想念秀儿姐。

        年过完了,爸妈,姐姐,二叔……该出门的都走了,留下的只有我和爷爷奶奶。晚饭过后,魂不守舍的,屋前屋后转转,到后院的时候,突然,看见秀姐家的灯亮了,赶紧顺道就跑过去。

        推开他家大门,来到熟悉不过的房间,秀儿姐依然在整理衣服。这次我没等到她转身,就迫不及待喊了声:

“秀儿姐!”

        秀儿姐也回头看到了我,昏暗的灯光下,依然是一副美丽动人的面容,红润光泽的脸颊,大大的眼睛晶莹透彻,她那我最喜欢的头发还是黑的发亮,比我妈妈的头发还要亮。我想跑过去,就像抱住我妈妈一样抱住她,犹豫的脑袋指挥不动我的脚步,傻笑着一动不动。

“快进来呀!”她看见我没动说道。

        我挪动着身体,假装着镇定向前移动,坐在她绣着花边的床边上。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她,就像分隔几年一样,生怕一眨眼,她都不见了。

      我坐着,秀儿姐还是忙碌着衣物,收拾着房间,就像往常一样停不下来,我们没有话说,但心里好像是有很多的话在交流。

      坐了好大一会儿,这时候她说话了:“你还不回去睡觉啊?”

我说:“不困,”

“那你也要回去,不早了,明天过来玩。”

“我不睡,我就在这陪你。”

“你不回,爷爷奶奶会急的。”

我也不管爷爷奶奶急不急,反正,今天,现在我都不想走,一晚上都不会走,心里想。

        平原的冬天,就是风大,呼呼的风声,显得这里更加凄凉。我想拉一拉,秀儿姐的手,但没有勇气去拉,只是在心里想,握住她的手,给她以温暖。

        不知坐了多久,大门吱呀一声,有人进来了,接着脚步传递到门口,是队里的英奶奶,五保户,一辈子无儿无女,就她一个人,也是一个苦难人。

“葳葳,你怎么还在这里,不回去睡觉,”她对我先说。

又看着秀说:“秀,你爸爸在粮站晚上回不来,要我来陪你。”

秀姐连忙说道:

“不用了,我不怕的。”

        我在想,你一老太太,谁陪谁还不一定咧,有我在这里就行,这些话我是不敢说,英奶奶可是厉害的角色,骂人的传统文化她是第一继承者,队里没有几个人敢惹她。

“回去吧”秀儿姐轻轻的对我说。

“快滚回去!”英奶奶的语言可就不客气了。

我带着恨意,狠狠的做个鬼脸给英奶奶,就溜跑出来。

      又过些天,去秀姐家的时候,来了些面生的客人,不是我们村的,也没见过。进去后,挨着秀姐坐下,疑惑的看看秀姐,秀姐望着我告诉对面的一个男人,

“这是我弟弟,漂亮吧。”

我也不明白什么情况,只是望着那个男人露牙笑了一下。

坐了会,有个老女人就起身来对秀儿爸说:

“那双方没意见的话,就订个好日子,办了。”

      我好像听出了名堂,难道秀儿姐要出嫁了吗,她才十八岁啊,还没到结婚的年龄啊。正疑惑,估计媒婆看出来我心里的问题接着说:

“那就说好,先结婚,等秀儿二十的时候再去办结婚证。”

      瞬间,觉得像要和秀儿姐生死离别感觉一样,望着秀儿姐,再望着那老男人,这个老男人,怎么配的上我的秀儿姐啊,这媒婆瞎眼了吗?

      原来,秀儿姐春节被她亲戚接过去过年了,还给她介绍了个男人。

      自从秀儿姐说好了婆家,秀儿姐家可热闹了,经常有客人来,搞的我都没机会单独和秀儿姐待在一起。我总想找个机会和她说一些话,现在像是有好多的问题要问她,可是总是没时间单独相处。每天那个老男人都是早早的骑个自行车过来,晚上很晚才回去,占了我的大把时间,搞的我很恼火。

      没几日,秀儿姐的婚期定了下来。晚上放学回家,我照例站在我的后院门口,看见老男人的自行车停在秀儿姐屋前。我想干点什么,嗯!扒掉他的轮胎气门,让他骑不了自行车,想好就干,刚偷摸到半道,想想不对,这样不是那个老男人更走不了了吗?不行,要想个办法让他早点走才行。

“秀儿姐,秀儿姐!”我在门外大声喊,

“今晚上早点去看电视,上海滩最后几集了。”

屋里秀儿姐答话:

“吃了晚饭就去,到时姐来找你!”

      我一直守在后门等着秀儿姐。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秀儿姐家吱呀的门声响了,秀儿姐出来了,我赶紧过去。

“走吧!”秀儿姐也看到了我。我像以前一样嗯了一声,就和她向前湾走去。

        那一晚电视放的什么,我也没心情看,只是她抱着我的时候,我握住她的双手,比以前更紧了,生怕她走了。散场以后,本来想问她很多的话,结果我安静的趴在她的后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我得珍惜这一分一秒,不想让语言打破。冷清的月光,照亮着我们,不敢睡觉,害怕秀儿姐就会离开,到后湾的时候,就剩下我俩了,周围一片宁静,没有一点声音,只有一丝冷风吹来,吹到我的脸上,又灌到我的脖子里去了。我是知道的,这是最后一次她背着我了。

      秀儿姐出嫁的那天,我正在上学,我是放学回家的时候才知道。到秀儿家门前,看见地上有燃过的鞭炮,大门锁上了一把大锁,我知道,我是彻底的失去了秀儿姐了。我想哭,眼泪在打转,但我终究没让眼泪流下来。我木木的坐在秀儿姐家的门前台阶上,感到有种幸福的睡意来临......

        夕阳西下,落日余晖洒向回家的路,远远的看见秀儿姐在向我招手,我高兴的跑过去,她背过身蹲下来,我熟练的抱着她的脖子,她一把托住我的屁股,一跃而起,我便紧紧贴在她的后背上,闻着她头发的香味,偷着她暖暖的体温,斜阳拉长了我俩的影子,不远处就是我们的村庄,但是怎么走都走不到村口,就这样一直走,一直走……

      迷迷糊糊中,我喊了一声“妈妈。”

      不久之后,我就随着爸爸妈妈进城,来到小县城读书,从此再也没有见过我的秀儿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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