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柴滩
插队后的第一年深秋,我上了次柴滩割芦才
清晨踏着苦霜上路,整走一天,傍晚才到高宝湖大堤下。
一上堤眼前一亮:只见近处湖滩芦花万顷,忽如漫天雪霁茫茫一片皆白;而远处湖上烟波浩渺,却是秋水长天一色落霞孤鹜齐飞。
夕阳余晖中,奇景交织,妙不可言,顿使我奔波了一天的劳累消融于无形之中。
美景宜观赏,生活无着落。赶紧沿泄水沟下到分给我们的芦滩边。
立即忙“临时生活设施”:泄水沟旁挖个洞,再从坡下掏通,安上锅,是灶;割点芦柴,人字形搭起,是房;搂点芦叶,铺层稻草,是床。
不一会往日寂静的滩上处处炊烟袅袅,有了人间烟火之味。跑累了,饭后即上床,这一夜睡的好香!
翌晨,尚朦胧中,听人说滩边有打野鸭的,立马爬起身,一溜烟奔去。
只见近滩处漂着几只“鸭漂子”(养鸭人乘坐的小船)两舷都帮着“土炮”(一种大土枪,亦称鸭抢)枪口指向不同高度,装好枪药,只见一人举起一支“狗腿”(一种小土枪,其枪把像狗的后腿,故有此称)对天呯地就是一枪。
顿时不远处滩边惊起一大阵野鸭,随即,土炮震耳欲聋地连珠响起来,一时硝烟弥漫,野鸭也层层落下。转瞬是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小船也飞快的穿过硝烟拾野鸭去了。
这么快就没戏了!我目瞪口呆,怏怏而归。
路上听人说这样打的野鸭身有铁沙,甚至少翅缺腿,卖不到好价钱。只是因为我们来割芦柴了,没办法才这样做的。
否则他们会支起一张号称天罗的大网逮野鸭,事先在网前面的空地撒稻瘪玉米引鸭群,然后三面轰空枪,把野鸭惊得对着网飞起逃跑。野鸭飞时头是向前伸直的,一头扎进网眼就出不来。
那样网住的活鸭没有伤,再一公一母凑成一对一对的,当地叫做“对鸭”。
再按大小,重量,单双等不同品级,分成头鸭二鸭三鸭四鸭,直至等外品五鸭六鸭,才能将野鸭的最大值充分利用。
割柴了。
这割柴刀颇奇特。刀片就像特肥大,却没有装把子之处的光镰刀片,用木刹紧紧刹在一人多长,上端开了槽子的粗竹杆上,形似一点偏上的“卜”字。挥舞起来蛮有气势,倒像是什么武林高手的奇门兵器。
会用此刀的人一刀下去,就是一大片芦柴倒下,三两刀下来就够一个壮汉挑一大担的了。
可我刚干手生,常有未割断的柴夹着倒下。
抱起捆扎时,它就会毫不客气的在手上,臂上拉道血口子。
挑柴时更惨,上过滩,会走的人大步如飞,安然无恙。而我却是上面肩头苦忍扁担l重压之痛,下面脚孤拐饱受芦桩刺戮之苦。
一天未到晚,手脚和身上已是伤痕累累,到处血口子。学生装撕破,旧球鞋扯散!无奈,抽空搓了几根草绳:绑袖口裤脚,扎腰,捆鞋子。
到了最后几担时,累的已然是腰弓脚软,整个一塌糊涂。
所见之人皆瞠目结舌:这还是那刚来時那衣冠齐整,像模像样的知青吗?
同样也使那个县割柴指挥部派下来,检查割柴工作进度的一位胖胖的老干部,瞅见正卸柴担子的我,便不住地摇头咂嘴,感慨万端!
当下慷慨送给我一双自己带着用的,也是当地人上滩割柴时专用的,底下镶有木板的草鞋。
并手把手教了我一些割柴、捆柴、挑柴以及码柴堆的小窍门。漂萍偶逢,无私相助,使我感动不已。
晚来烧饭时(中午不起火,吃干粮)灶内扑扑直响,伸手进去一摸,拎出个活物来。
原来,这只伤鸭沿泄水沟逃命钻进了我们的锅膛,(在滩上烧饭后,须立即浇水,以防芦滩火灾,否则灶内余火必烫得它二次逃命)岂料竟是奔来充我荒腹。
哈哈,天意怜我,碰上这等美事!
我高兴地把它弄干净,肚里揣了点咸菜及刚挖的野蒜,用碗倒扣锅底上面煮饭,(只有一口锅)。饭熟时的异香,引得馋虫子直拱喉咙。
苦苦甜甜,眨眼月余。
临下滩这晚,割柴指挥部犒劳来滩上割柴的每个人一斤猪肉。
在哪平时饭都吃不饱,成年累月见不到荤腥的岁月里,长期处于“嘴里淡出鸟来”的境地,这一下真的是让人无比兴奋,热血沸腾!
我饱食了一个“肚儿圆圆”,快乐的心情之下很迟不想睡。写完日记,钻出棚子。
外面正是月上中天万里明,冷冷寒光下割后的芦滩格外空旷寂寥,远处浩浩湖面上荡起了缕缕烟云,天水间仿佛隔了层若有若无的轻纱。
夜阑人静,万籁俱寂,平时干活中看来犹如一位朴素村姑般平平无奇的湖畔,朦胧月光下却摇身一变,变的好似偶下凡尘,纯美内敛的九天仙女,显得那般神秘莫测又清雅可人。
顿时,我忘了种种尘世烦恼,但觉此心无比的澄彻明净,忘情之际,"湖边何人初见月,湖月何年初照人?"之句不禁油然浮上心头,一时如梦如幻,心思浩茫,浮想联翩,直似要溶入这无边月色之中……
许久,摄魂收魄。望着那亲手码起的高大柴堆,心里美滋滋的。
皆因这割柴之活计,苦是苦了点,但割柴指挥部是要给点刀工钱的,那边队里也一天不落的记着工呢,算起来就是双份收入!怎不让人十分的高兴。
看着看着,不觉忆起来时秋水长天,芦花万顷的景象。不觉呯然心动,似有所得。
当地俗语说:宁上刀山,不上柴滩!可见上滩割柴是很苦的,但初出茅庐的我,硬是闯过来了!
牛扣桩上还是老!倘若人生长如一池静水,正似美食没了五味调和,不亦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