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否知否

南昌快要下雪了,是突然一下子变冷的。前阵子我还担心冷起来了会使我猝不及防,于是我早早地换上了厚厚的被子,结果气温一直噌噌往上冒,我经常半夜里热的浑身是汗,然后继续缩在被子里慢慢地将湿透的内衣捂干,熬了几日,还是冷不下来,我实在忍不了了,只好又换上没薄一点的被子。现在是真的要冷了,早上出门,冷风里带着微微细雨,勉强打着伞的手指头冻的疼滋滋的,下巴也跟着要冻掉了,脖子上的那颗脑袋更是一动不敢动,明儿是该戴上那顶又黑又丑但很保暖的帽子了。天气真是多变,和人一样说翻脸就翻脸。

我的人生里不缺雪,唯一没见过雪的那几年还是在深圳,所以我对雪的到来没有期待也没有反感,我总觉得它在南方就像死亡一样,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是一件必然会到来的事情。小的时候,我不喜欢雪,是因为它实在太寒冷了,而我又不得不在这寒冷的天气里蹲在村里那口冰冷的池塘里一遍遍洗着那混账的猪吃食,每洗一会手疼的受不了了,就起身拼命跺脚,对着手心用力的哈气,从嘴里冒出的那白腾腾的气体一下子就化为乌有。等手不再那么疼了,就弯下腰继续洗着,这么一来二去的折腾,往往一筐猪吃食要洗上一上午。我妈见我洗这么久,就一口咬定我一定是在池塘那儿偷懒,不舍得回来做事。我看着自己那双肿的破破烂烂的手,哭的死去活来的,哪个蠢货会躲在池塘边吹着冷风偷懒的嘛。无论我怎么解释,我妈死活不肯听,大人是无论如何也不愿去听小孩的任何解释的。我想我妈在这世界上最怕的事情莫过于我会闲着。我不讨厌雪,是因为大人们相信瑞雪兆丰年,他们要是开心了,过年就会买很多好吃的,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里,好吃的是世界上最能带来幸福感的东西。所以只要雪下来了,我就能一直开心到过完年。等待的滋味固然不好受,但如果等待可以让快乐延续,其实也是一件蛮不错的事情。

我从不去玩打雪仗这种把戏,我们村里的娃子都不玩这个,这个只有那些不用自己洗衣服的孩子才喜好玩,或者是那些浪漫的要死的男女乐意去玩。我喜欢捅那些从屋檐上垂下来的冰溜子,尖尖的亮亮的,含在嘴里一点味没有,弄不好还能把嘴巴冻伤了,但我喜欢吃,除了大人看不上那东西,我们小孩子都喜欢吃,大概我们吃的不是冰溜子,而是童年里弥足珍贵的乐趣吧。

我在九江读书那几年,是雪下的特别大的几年,我一个来自黑龙江的好朋友,最害怕我们这儿的冬天,当时我总取笑她,说她是个地地道道的假东北人。我从来没去过东北,但我一口咬定在我生存的这个国家里再也找不到比那儿更冷的地方了。她一个劲地向我解释说东北的屋里有地暖,身上穿一件衣服多动两下子都能冒出汗来,床不叫床而叫坑,吃饭在上面,睡觉也是在上面,只要老实地待在上面,屁股永远会是热的。她越解释我就越不肯相信,急的她嘴里直冒烟,最后她只好说,到时候你跟俺上一趟东北,就知道怎么回事了。而这个到时候实在是太漫长了,时至今日,我仍未踏足。

我那个东北的好朋友为了抵御寒冬,竟然把能取暖的东西全买来了,实在没什么可买的了,就把我用上了。那几年我俩挤在一张单人铁架床上才勉强扛了过来,后来离校告别的时候她意味深长地说,我这几年在南方没冻死,全靠你这身肉。说来也奇怪,我们都怕冷成这样了,却还在大雪天里跑来跑去的,之所以这样不要命的跑,不是因为什么大事,在学校里能有什么大事呢?除了考试和失恋好像再没什么能称得上大事的了。我们看中了那种一块钱的火炬雪糕,这种雪糕只有在大雪天里才会分外的香甜,舌头轻轻碰到上面的奶油,就能获得巨大的满足和快乐,冬日里,再没有一种玩意能比雪糕更令人无比兴奋的了。我还喜欢学校三食堂里的绿豆糕,一块钱四小方块,绿油油的,她说全是色素和香精假的要死,她不爱吃,可我爱吃,于是她总不我招呼就偷偷给我买来。她爱吃土豆丝,可我不爱吃,我们在一块吃饭时,我总要自作主张悄悄地点上一份,然后全部塞进她的碗里。那时候的我们,喜欢上的全都是简单的东西,好像想要快乐也是信手拈来的一件事,根本不会有为某人某事而烦忧这种离谱的事发生。

如果记忆能够由自己删除该多好啊。因为不管记忆是好还是坏,只要回不去改不了,那终究都是痛苦难受的。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春去秋来,日月更新,人在消散,故事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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