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树浓荫下,横七竖八地排列着几家农舍。小小村落的周围除了几条歪歪扭扭的黄泥路外,满眼全是绿油油的庄稼。拇指粗细的玉米已经一尺多高,碧绿的长叶几乎覆盖了地垄;棉花的长势也煞是喜人,粗壮的秸杆上错落有致地伸展出肥大的叶片,星星点点的粉红的花苞躲闪其间。好几对色彩斑斓的蝴蝶相互追逐着,倏地飞起,倏地又不见了。
七月的天气,早饭刚过就热得让人无法忍受了。黑蛋一手紧攥着指头粗缰绳,手心里的汗水早已将脏兮兮的缰绳浸透,为防止滑脱,不得不绕在细细的手腕上。另只手里握着一条细长的柳条,那是他哥让他在老牛不好好拉犁时,抽打牛屁股的。黑蛋舍不得,只是用它前前后后的给牛赶着讨厌的牛虻和苍蝇。那是头已下过几次崽的老牛了,还算高大的身躯,垂着硕大的肚子,两块宽大的髋骨高高的耸着,中间一根车把粗的尾巴不时甩着。雕刻粗糙的牛梭里嵌着根五六股茼麻拧成的粗绳,绳的末端都连在一根两尺长横木上,横木的中间有一粗大的铁钩,铁钩可以挂在犁具前端的铁环中。牛戴着藤编的笼头,白色粘稠的泡沫不停地从咀嚼着的口中流出,沿着笼头的孔滴落下来,有时一团一团,有时会扯着长长的线。牛前胛和背上全是汗,褐色的皮毛湿露露的打着卷,松驰的脖胫和四条腿上都有很多汗流,暗黑色的,像一条条巨大的鞭痕。老牛喘着粗气,走不几步,就会放慢脚步,甚至会干脆停下来。黑蛋心疼它,只是用力的牵拉着缰绳,仿佛可以为老牛分担犁铧的阻力,手里的柳枝始终没有重重的落下过。牲口毕竟是牲口,满眼的绿,满鼻的香,它怎么会不动心?就在休息的当口,老牛会歪斜的笼头里伸出长长的舌头,猛得一卷,一棵庄稼就被轻松地拔根而起,三下两下就被吞下肚去。狗蛋通常不会心疼,反而会觉得心里多了一丝安慰。哥哥痛心庄稼,在犁子后面大声呵斥。老牛耍赖似的,扑楞着毛茸茸的耳朵,斜睨着牛眼,瞄着下一个猎物。哥哥让狗蛋重新拴牢笼头,从后面用猛得一抽,老牛吃了一鞭,倏的用力向前奔去。牛与庄稼刷刷的摩擦声、犁铧破土的沙沙声、老牛吭哧吭哧的喘息声、哥哥不时轻声地叫骂声,在明晃晃的无遮无拦的太阳下,格外的悦耳。
几天前刚下过一场透雨,庄稼伸枝发杈,铆足劲地生长。棵与棵间隙,也很快被杂草填满。长着“猫尾巴”的稗子草、顶着“球球”的蒲公英、折断会流出“奶汁”的通奶草、还有蒲团似的根系发达的“老牛拽”、清香淡雅的“星星草”。。。农家有谚:夏至棉田草,好似毒蛇咬。这些草儿不仅争水,也争肥。除草保墒,成了庄稼人头等大事。狗蛋家前几年也与三叔家合伙养过牛,终究还是因为谁家喂的饲料少,谁家用牛不知爱惜等鸡零狗碎的事闹黄了。从此,狗蛋家再没养过牛。农忙时,除了租外,就靠从两个舅舅家借用。舅家村大地多,养两三头牲口既有必要,也有能力。舅家体谅狗蛋家困难,只要牲口得闲,都会借牛。即使农忙正紧时,也会匀出一头来让狗蛋家牵去用,因为有些农活离了牲口,真得没法完成。不得不承认,某些事上,人不如牲口。
牛,是从三舅家借得。早晨不到五点,天还蒙蒙亮,狗蛋哥俩就开始了劳作。哥哥用一条长柄弯脖的锄头,就是《朝阳沟》里栓保教银环用的那种。用这种锄头锄地不仅要求有相当的体力,还要掌握相当的技巧。抛锄要稳,落地要平,后拉要匀速,深浅要一致。前抛是弓步,弯腰伸头,后拉则两手攥紧锄柄,前腿和腰部同时发力,整个上身慢慢后倾,由前弓步变成了后蹲步,当抛出的锄头与锄开的泥土合垄时,身体也恰恰到了一个极度优美的后倾角度,然后压压锄把,跨上半步,往掌心吐口吐沫,周而复始完成上面动作。狗蛋力量不够,使不来长柄锄头,只是拿了个扒锄清理田埂上杂草。看看太阳都升得老高了,哥俩还没有锄 完一垄庄稼。哥哥一手扶着锄把,一手撩起耷在脖子上羊肚手巾擦拭满脸的汗水,眼睛盯了一会儿长长的棉田,说了句“我去给三舅借牛去”。
牛借来已经是早饭过后了。哥推着自行车,后座上盘放着高高的一堆牛梭和又粗又脏的耕绳,一手牵着牛缰绳慢慢的回来。“去接桶水,多加点麦麸和秆草,让牛吃饱了,才好耘地。”
“好好干嘞,懒牛!锄完这块地就回家!”哥哥吆喝着,像是批评,也像是承诺。约摸十一点早过了,至于太阳到了头顶什么位置,狗蛋是没有勇气抬头去看一看的,只觉得裸露的脸上、背上和手臂上火辣辣的疼,汗水流进眼睛里也是火辣辣的疼。短短的身影投在棉苗上,薄薄的淡淡的,轻得像朵云。“是放假了吗?怎么回家来了?”,是哥在给人打招呼!狗蛋机械地抬起头来瞟了一眼,一位戴蝴蝶结,穿粉红色连衣裙的身量高挑的姑娘正站在我家地顶头不远的菜园里,手里还拿着一把刚摘的新嫩的豆角。“还没呢,今天周日,回家来看看,”姑娘一边抬起手遮挡阳光,一边响亮地与哥对话。“这两年过得怎样,老同学?看你吆喝牛的劲,都快成了老把式了。”她是鲁镇大队支书的女儿,和哥是初中同班同学,是当年鲁镇中学的校花。狗蛋初一那年临近暑假,不知什么原因,哥没有参加中考,肄业回家,接过了祖辈的锄头,光荣地成为了一个地道的农民。而“校花”则辛苦突击了两个月的“绘画”,以“艺术生”的身份顺利被鲁县一中录取。“唉,老同学!昨天鲁县一中高中录取张榜了,我看到上面有一位咱们鲁镇初中的考生,名字的前两个字和你的都相同,你们的姓在鲁镇很集中,不知是不是你们村的?”“全名没记下来吗?”“我是跟同学去校门口水房打开水,看到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在围观,才知道是张榜了。没仔细看,只记得有个鲁镇的和你名字很像。”“喔,是这样!”哥嗫嚅了嘴唇,终于没有再问什么。“这天太热啦!我先走了,俺娘还等我回去做麻汁豆角呢!”“快回吧!回校后再仔细看看榜单,不知谁家的娃这么幸运。”蝴蝶翩跹离去,白鹤优雅地飞离枝头。狡滑的老牛趁这说话的档口,已经将一棵庄稼吞入口中,不急不慢的嚼着,嘴角的白涎又被绿色的汁液宣开,很有点印象派绘画的风格。地头的田埂上整齐地摆放着细长翠绿的一把豆角,和紫红发亮,蒜臼大小的两个茄子。
“明天,还是邀上个同学,去县城看看,心里也就踏实了!”哥使劲地推着耘锄,仿佛这样可以加快速度。“我不去,考上就考上,考不上拉倒!”狗蛋也学着他哥在脖子里搭了条毛巾,毛巾早又湿透了,拧了拧,在脸上胡乱地抹了把,还搭在脖子上。刚从水捞出来一样的背心,贴在狗蛋黝黑嶙峋的胸背上,膝盖以上被子几乎完全湿透,稍干的地方到处是树纹状的白色碱印,看上去很是滑稽。太阳依然亮亮的挂在瓦蓝瓦蓝的天上,没有一丝云,也没有一丝风,偌大的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一牛一犁,两个低头劳作的庄稼汉。
花落结了个大倭瓜(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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