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过泥泞的池塘,走过蜿蜒的田埂,穿过清洌的石桥,钻出茂密的荆棘,就着明艳艳的阳光,我来到了阔别已久的山林。
绿树山岩捂住风眼,漏出一丝丝岩土味的腐叶;松果摔在山路上,摔的皮开肉绽;清泉滑出沟渠,奋不顾身的往前冲。立春已过,山里一片嫩绿葱葱的喜意。
还没走多远,就看到地上到处堆积的松毛,干枯成褐色铺了厚厚一层,横七竖八地躺着,踩上去软绵绵,煞是舒服。
过去村里的人每天都要来山里拾柴火,连带松毛也被捡的干干净净。那时我才七八岁,常常跟着大人们来山里拾柴火,木柴太重,我便拾些松毛。晒干的松毛是极好的引燃物,随手抓一把往炉子里送,不消一会儿,就会升起一股浓浓的松树味白烟来,随后旺旺的火会印的人额头发红。
山里除了松毛,也有各种野果。
少年砍柴时,每每进山,我便迫不及待的工作起来———或是砍一棵树,或是抓两蛇皮袋松毛。无他,趁着大人还未忙完,剩下的时间可以慢慢的寻找野果。
最常见的就是乌饭子、野柿子、野山楂和黄栀,它们或藏在崎岖山路旁的草丛里,或伴在歪歪扭扭的松树旁,或被风吹躺在平整的岩石上,等待着动物们光临———当然还有那些馋嘴的孩子们。
赶上八九月份还有桃金娘,这种紫黑色椭圆形的果子味道异常甜美,生津止渴,回味甘甜,还能治病,有活血通络,收敛止泻,补虚止血的功效。
有一回我吃多了,舌头牙齿被染成紫黑色,回到家奶奶看了心疼不已,埋怨我背太多了柴火,嘴巴都累黑了,我不动声色的掏出一袋桃金娘,哈哈大笑起来……
在笑声中,我的童年从山林开始,也从山林结束了。
早些时候,对于这里的人而言,这片山除了拥有无穷无尽的燃料和特产外,还有着特殊的意味。
听奶奶讲,她小时候时常有白军来抓壮丁,挨家挨户闯,刚开始还挑壮的男子,三丁抓二,二丁抓一,多来几次,也不挑了,男男女女甭管是胖是瘦,只要肩能挑手能抬的,全给捆起来带走。要是碰上反抗的,先用鞭子抽继而用枪托砸,直到这些人哽咽着声音呜呜的哭着主动收拾行李。而这些被抓走得人从此再也没回来过来。
于是每天从早到晚都要有人在村口放哨,远远的白军乌压压的队伍一来,村里一群人便往山里窜。只留下我的曾祖母——一个小脚女人。
白军到了之后先抓人,完后往院里鸡笼鸭笼里钻,把有价值的东西都抢完了,才慢悠悠的抹嘴离开。
好几次白军想把我的曾祖母给掳了去干活,无奈她的三寸金莲,走两步路就气喘吁吁,因此半道上都给放了回来。裹脚的始作俑者大概没有想到如此的妙用,否则孙中山先生的禁缠足令肯定没有那么顺利。
白军进村的时候,年青的男男女女们,就躲在山谷的草地里静静的过一夜,等待这他们的离开。
在兵荒马乱的年代,这片小山,隔绝了凶残暴虐,为人们提供了皎洁和安宁,成为了当时人们唯一的护佑者。
一代代的人上山,下山,再上山,下山……光阴荏苒,岁月更迭。
到如今,人们不需要上山拾柴火,年青人不用东躲西藏,孩子们有了各种各样吃不尽的零食……这片山鲜有问津者,彻底恢复了最初的宁静。
环顾四周,野花芬香,雏鸟婉转,幽幽绿地,垒垒石块,构成了一幅富含诗意的早春意象。
我索性躺了下来,独享这份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