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的故事。
我一手握住大铁锹扛在肩膀上,一手拉着四岁的外孙女佳佳,向田头走去。一路上看到星星点点的苦菜花,我突然联想到电影《苦菜花》,影片的序幕上,出现的是母亲拉着儿时的娟子,娟子蹲下拔起一棵草,朝着母亲说:妈妈,你看,苦菜花。
于是,我就和佳佳说话,是没话找话那种,目的是想与她伴熟,我用脚朝向苦菜花,问佳佳,你知道这是什么吗?佳佳摇摇头。我说叫苦菜花,她说,噢,似懂非懂的样子。走着走着,又发现了苦菜花,我又问她,这是什么?她居然没记住,忘了,我又教她,叫她反复着说,但她太小,无法打开记忆圈,确实记不住这三个陌生字。
到田头了,我要挖田,怕她着急,更怕她乱跑,田那边就是一口大塘。我心生一计,我想起了小时候,喜欢和小伙伴们爬田埂,就是从高高的田埂上,往地上一坐,然后便向下面滑下去,滑到下面,站起来,返回田埂上,再滑,再上,再滑……。田埂被我们滑成光板一块,忙的满头大汗,内衣都汗湿了也不觉累,十分快乐。
想到此,我就教佳佳滑田埂,这个她有兴趣,不像苦菜花那么难教。她滑田埂,我定心挖田,事情干了,小孩也带了。我轻松了,但轻松一会儿,又不轻松了,佳佳不滑田埂了,可能是累了,也可能是这小兴趣满足不了她,她吵着要回家,(我的家)我猜想,她是想和村里孩子们玩,不愿独自一人玩。
此时,我干活前,将身上披的旧棉袄脱了,扔在田拐头上。于是,我抱起佳佳,坐在我的旧棉祆上,哄着她坐一会,看着我挖田,这一墑挖到头,我们就回家。她听话,不吵了,一会儿,我看向她,她倒下了,我叫她,她不应,我插住锹去看她,她睡着了。
我将旧棉祆整理好,一半当垫被,一半当盖被,将佳佳安顿好。此时佳佳已沉睡,也许在做梦,是梦离开爸妈之苦呢?还是在梦来外公家之乐呢?不得而知。
第二天下田干活前,我叫老伴将佳佳领到村北头一家,他家有两个小女孩,大的比佳佳大一岁,小的比佳佳小两岁,正是玩伴,佳佳也乐此不疲,玩的挺开心。村里玩伴越聚越多,我三弟有个小男孩,由我母亲带着,母亲将这小男孩送到佳佳她们小孩群里,教佳佳说,这是小老舅,你们在一起玩,别打架。
佳佳认得是祖太太,点头应允,可是,不一会,小老舅哭着回家了,诉说被佳佳打了。我母亲气不打一处来,也不好去训斥佳佳,怕我护短,于是就驯小老舅,这么没用,男孩打不过女孩,下次再打你,你就和她对干。
小老舅又一次被佳佳打哭回家了,我母亲训他,不教你和她对干吗?怎么不敢打?小老舅说,我打了,打过了,她又打。
母亲没办法了,到我家和我说,说佳佳是天罡星下凡,小老舅被她打瘪了。中午佳佳回家,我和她说,下次不许打小老舅了。消停了两天,后来还是打,母亲说我护短,其实,不护短又能怎样?小孩打架是没办法管好的,母亲没办法了,只有自己管紧小老舅,尽量不撒手。
我老伴性情急躁,没耐心管好难驯的佳佳,一切由我管理,久而久之,佳佳对我有了感情,她还特别喜欢模仿我的生活习惯。夏天中午乘凉,我用旧床单铺在地上,睡在吊扇下,将佳佳安顿在我身边,我不用枕头,用小板凳枕头,不热,她也要小板凳枕头;中午吃饭,我丢碗后,常将鍋边的软鍋巴铲起,捏成团,攥在手里吃,她也要一个饭团子攥着吃……。
佳佳晚间也不离开我,我去田里看西瓜,她要跟着去,我去田里看生姜,她也要去。
看西瓜是夏天,搭高台,本来不需要挂帐子,带佳佳去就要挂帐子,防止掉下来。看生姜是秋后,怕冷,要搭窝棚,怕狼来叨佳佳,我将窝棚四周用玉来楷扎好围墙,还要挂好帐子,将帐门塞紧。
有事出门吃饭,也要带着佳佳,她走的慢,我就抱起她,骑在我的颈肩上。那时生活条件差,在家不是常吃晕菜,偶尔出门吃一次大餐也是好事。那年头,还没有小孩坐酒席的规矩,我就拉佳佳站在我身边,一碗菜上桌,我就首先夹一块让佳佳用手接着吃。大凡桌上有带小孩吃饭的情况,一般都能理解,但不排除会有人讨厌,没法子,讨厌就任他讨厌吧。
佳佳到上学年龄了,那时没有幼儿园,直接上小学。我女儿领她回自己家上学,我的思想转化了,一开始交给我,我犯愁;管理中,麻烦多多;此时要离开了,有点不放心了,担心她的安全。
那时女儿还在小镇民营企业上班,女婿常年在外放蜂子。小学在小镇边的农村,离单位有一公里左右的路程,无车辆接送,无人护送,上学的路大半是公路,公路车辆不断,安全危机无时不在。我谆谆嘱咐女儿,千万要注意安全。
三十年过去,弹指一挥间,佳佳已成为省设计院一名新秀。来我家度假时,我问她,可记得儿时,我教她认识苦菜花的事,她说她记不得了,只记得西瓜床、生姜床。我心想,记不得也好,让悲苦记忆在脑海里影响情绪,西瓜床、生姜床是她儿时乐意之举,常忆起,能给人生起点的文章增添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