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公十四年,孔子年五十六,由大司寇行摄相事,有喜色。门人曰:“闻君子祸至不惧,福至不喜。” 孔子曰:“有是言也。不曰‘乐其以贵下人’乎?”于是诛鲁大夫乱政者少正卯。与闻国政三月,粥羔豚者弗饰贾;男女行者别于涂;涂不拾遗;四方之客至乎邑者不求有司,皆予之以归。
《史记•孔子世家》
(本故事纯属虚构)(当然孔丘是真的)
1.
初秋的晨雾中,一驾马车在驿路上急驰。
车上装载的,除了几箱竹简,还有一个瘦削的年轻人。他叫小倌,负责鲁国的外交信息跑腿。这次跑腿完毕后,他要跑到孔丘的学园里去报到。
像所有追求上进的青年一样,小倌对学园向往已久。从旧京访学回来的孔丘,年近不惑,主持学园三年以来,修诗、书、礼、乐,早已名闻天下。小倌报了第四期学员,还是经过两轮面试才被录取的,故此十分珍惜这样的学习机会。
小倌听说,这位导师年轻时也曾当过小吏,大概是在畜牧局当差,主管粮草,为人忠耿。后来不知怎么,跟了一个外国人(剡子)学礼,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学着学着,亲自跑到周朝问礼去了。在旧京两年,他曾亲见图书馆馆长李聃,得其耳提面命,云云。总之,留学归来,导师就开馆授徒,把培训业务越做越大,收到的学费越来越可观,家人也跟着过上了好生活,端的是“教育改变命运”的典型代表。
小倌最想学习的,就是这位导师的成功之道,因此说服了家里,把两年的薪水都存了下来,用来交学费。
这次出差回来,小倌忙不迭的跑去学园报到,开始上第一课。
第一课,是学长领着大家学《礼》。完全是照念文字,还不许提问。连孔丘的面都没见着。小倌不由有点失望。
回到家,母亲问小倌今天功课怎么样,小倌说:“不怎么样。没见到老师呢。”
“小倌,你要耐心点啊,哪有这么容易登堂入室的呢?”
“嗯,我会耐心的。”
“至少,要对得起这两年的学费啊。”又戳中痛处。
小倌下定决心,排除万难,不学成个当官的样儿,就……就怎么办呢?本来家人就对自己不能补贴家用啧有烦言……
第二课,学员们被鼓励各自贡献一条自己的见闻。小倌马上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当差这两年,自己跑了上千里的驿路,谁也没有自己见识广吧?慢说“一条”见闻,“万条”也难不倒他!
小倌于是说起自己刚从晋国回来的见闻。
“……那晋国的军队,征收了每户一口铁锅,铸出来这个大鼎,就陈放在广场上,任何人都可以走近去看。”
这说的是“铸刑鼎”,在当时的晋国是一件国家大事,但是由于交通不便,消息并未广为人知。小倌刚好是个“国际跑腿”的,故此比一般人更快、更直接地获知这类消息。
令他失望的是,同学们对这个信息一点儿兴趣也没有,都没有人问那鼎上铸的是啥玩意儿。这个“见闻”就被轻易淹没在大家持续贡献的“好人好事”分享里了。
小倌也算摸出了一个规律:在孔门学园,最主流的话语一定是关于“好人好事”的,任何给世界增添“正能量”的信息都会受到欢迎,任何无补于“正能量”的言论都会遭到批评。这是为了培养出“谦谦君子”的需要。小倌决心让自己努力向主流靠拢,争当上游。
第三课之前,他收获了一个惊喜:导师竟然着人来问:“那个分享铸刑鼎之事的学生呢?在哪里?是你吗?哦,是你。你随我来,导师要见你。”
小倌被这个召唤吓了一跳,手足变得冰凉。难道自己说错什么了吗?竟然惊动了导师!
待他终于被领进去见到孔夫子时,心里才慢慢放下那一块大石:导师亲切地请他对面坐下,让他把铸刑鼎的过程和现状重新说一遍。
虽然不是很明白,小倌还是尽己所能,把自己知道的源源本本说了出来。他说,因为公务匆忙,没有仔细观察那个鼎就离开了,只知道人们说那上面铸的是范鞅他爹写的《刑书》全文。
“你觉得,晋国此举,有什么意义?”
小倌不提防这么一问,乱了方寸,“意、意义?有,有什么意义吗?……”
“孩子,我这样问也是难为你了。你多大了?”
“今年及冠。”
“那就跟鲤儿同龄了。你去罢。”
导师示意身边的弟子送小倌出门。小倌两脚软得像踩在棉花上。
好像还听得身后隐隐传来导师与大弟子的说话声:“给他发点奖品,以资鼓励。”
这事过去没几天,小倌又被差事所遣,又是出差去晋国。这回他留意了关于铸刑鼎的消息,竟然是鲁国的“新闻”传到了晋国地界:
“孔丘评论晋国铸刑鼎:晋国失其度,离亡国不远了!”
当时也流行这种“一句话新闻”,更多细节了不可得。听到这样的评论,小倌又吃了一吓!出差回来之后,忙抓住同僚去问,问出一段据说是孔夫子亲口述说的话来:
“晋其亡乎!失其度矣。夫晋国将守唐叔之所受法度,以经纬其民,卿大夫以序守之,民是以能尊其贵,贵是以能守其业。贵贱不愆,所谓度也。文公是以作执秩之官,为被庐之法,以为盟主。今弃是度也,而为刑鼎,民在鼎矣,何以尊贵?贵何业之守?贵贱无序,何以为国?且夫宣子之刑,夷之菟也,晋国之乱制也,若之何以为法?”
由于是传言之传言,这些长篇大论到底是不是原话,已不重要,但这是一篇表态文,相当于一个独立评论员的文章,很受各界重视。小倌看得半懂不懂。
“这说的是不是严重了点?”小倌嘀咕道。也许因为年轻,理解这件事的知识储备都不够,也就不应轻议。他想:“我还是对导师有所贡献的嘛。”这样安慰了自己一下。
为什么铸刑鼎就等于乱制,他没能理出头绪来。但是他想起了很重要的一点:导师是召他去问清楚了那鼎上的文字内容之后,才作出这个评论的。看样子导师是对刑书内容本身不满吧?范宣子乃法官世家,他制定的刑法竟不入导师之眼,必有个缘故。
苦的是,在学园不能提问,“不许提问,专心倾听师长教诲”就写在学员纪律上呢。
这次去上课的时候,小倌却被学长抓个正着:“你就是铸刑鼎的传闻者?害得我们上次被命令作了一篇写刑礼之辩的大作业,你倒好,自己出差去了,乐得轻松!”
小倌忙不迭的道歉。学长却又不往下说了。到底是好奇害死猫,小倌找到一个看上去老成的学长,请教这个问题。学长的回答是:你去看看被选中贴出来的范文不就知道了嘛!
小倌听言,马上跑去学园的公告栏找范文。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