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控之后,今天是崂山景区开放第一天。早饭后,煮了鸡蛋,拿了水、火烧、八带鮹、几块咸菜,带了花生、苹果(此两样是我每次爬山必备),出发了。
从山东路图书馆站坐605路公交车,在万象城转乘地铁2号线,过石老人后在苗岭路转乘地铁11号线。这段时间疫情防控紧,11号线发车班次少,电子屏幕显示下一班车需等19分钟。站内等车的人已经不少,不断有人举起相机或拍照或录像,分享着此时此刻周围世界的新鲜。
在北九水站下车后,没有崂山景区年卡的人从左侧一条规整的小路往景区走,或步行,或坐639路公交车进山。我则通过查票进入停车场,上了景区大巴。大巴上只有两个人,估计不知道崂山景区开放的人居多,加上不是节假日,所以游客稀少。以为司机会等坐满人再开车,不想等了一会车就开了。约莫两站的样子,便进了另一不大的停车场,原来,景区大巴都拉不满人,两辆车的人在这里合并后再往九水开。
坐在车上往窗外看,视野被一路的樱桃花刷新了。车窗外面近处的樱桃花固然好看,但最好看的是远处山坡上的,是一团一团连成一片的云霞一般的粉红。粉红的包围中,往往还有村庄的几角房檐一片红瓦。拿出手机来想拍下来,车速没有慢到可以拍摄的程度,还是一晃而过了。车到了九水入口处,全体游客下车,我果断做了一个非常规的决定——不进九水了,也不沿景区外面的路去竹窝村看更高处的樱桃花了,因为九水入口处的高度,樱桃花只是结了一个小小的骨朵,还用不上“开”这个词,正是“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的道理。这个时间到崂山看樱桃花,是应在从山下去九水的途中,如此,就不应当坐车进山,而应当步行,走上去。既然已经坐车上来了,那就不往上走了,而是沿着来路走回去,也算独辟蹊径了。咨询停车场的一位工作人员,他说你要下去就坐639路公交车。我问如果走下去有多远,告知有五公里。我想,才五公里,对我这个曾经的户外强驴来说小菜一碟。
往下走的路基本上是沿着溪谷,今年春天雨水少,溪谷中少有连续的溪水,偶有或大或小的一湾,浅浅地贮在那里,一阵风可能就翻页了。从九水十八潭的牌子处往下走起。走不多远。就看见一池碧绿,静静地泊在水石间,阳光洒落在水面上,水中的石子清晰可见。我想到了朱自清的散文《绿》,这里的绿没有梅雨潭绿得浓艳,却有纯净到没有杂质的感觉,只有阳光渗透其中。光时强时弱,时大时小,忽动忽静,我不知道会不会引发水中细石与绿意的嗔怪。这是一处惬意的风景。绿水上有桥,恰到好处地卧在那里,曰北九水桥。
进山的游客不多,如我一样往下走的游客就更少了,偶尔会遇见几个,走着走着就不见了。这样也好,一个或几个人享用着崂山的风物,便觉自己是个富有的人。我把口罩摘了下来,一则是想让阳光直接照到我的脸上,另外觉得,在纯粹的天然里戴口罩是对自然的不敬。
九水分内九水、外九水、南九水三路。内外九水称为北九水。景色最佳者是外九水。民国周至元认为:“盖外水长而内水促,外水缓而内水急,外水有开合取奇,内水以无开合取险,无外水不见内水之深,无内水不知外水之幻。兼二水而山水之观始备焉。”从地铁车站上来的这一路,正是外九水。
下行一段时间后,远远地看见两山夹角间有红的屋顶,与蓝的天、灰的石、绿的树互文为一体,煞是好看,原来这里“埋伏”着一个村庄。左边的一条小路是通往村里的,路边一个看不清男女的人裹着一件黯黑的老棉衣,我以为是一流浪的人,走近一看,是一位六七十岁的妇女。她坐在椅子上,旁边还空着一把椅子,上面放了坐垫,猛然反应过来,她是在这里值班的。她果然拦住了我,说这条路不能走,态度和蔼。我也和蔼地跟她聊了起来,知道这村是河东村。她说她是从六点到六点在这里值班,一天有五十元钱的报酬,我没说,心里想,这真不错。除了路口有人值守,村子周围其它的地方都拦了铁丝网,全民防疫时代,山村也不例外啊。
过了河东村继续下行,视野里一座陡峭的山拦在路的中间,山的最顶上几块大石头向山下探出半个身子,其势十分惊险,感觉一阵风就能吹落下来,使从山下走过的人心情有了几分紧张。过了这一险关,见路边有了一些停靠的车辆,便知这里一定可以看花了。果然,从上边走下来,从开始的一点点蓓蕾,到后来的含苞欲放,过了河东村这个高度,路边的樱桃花已经全然开放了。绿叶尚未长出,只是粉红的花,一树高过一树,一枝压着一枝,一嘟噜连着一嘟噜。但有一点颇感遗憾,在车上看着那么好看的樱桃花云,一旦走近,那种水墨写意般的状态就不见了,见到的只是树与树之间花与花之间有了空隙之后的独立个体,即使可以靠近一朵嗅到它的芳香或者揽住一枝合影留念,也少了如梦如幻的感觉和许多的诗意。
从上往下走,樱桃花的繁盛是从四水开始的。而外九水降到四水的高度,水也厚起来,形成一湾。花与水的掩映,加上千回百转的山势,将景致层层打开,千变万化,赏玩不够。积存的水形成四水水库,这天然的甘霖是难得的饮用水,旁边立一崂山区人民政府的牌子,写着水源保护区须遵守的规定:禁止与保护水源无关的建设项目;禁止从事养殖、游泳、垂钓等可以污染饮用水的活动。四水水库有一道大坝,水从坝顶浅浅漫过,形成无数道好看的瀑布,从水库的下方看上去,也颇有些银河落九天的意思。
四水的下面是三水。因地势更低,水库的水就更深,水的颜色也较四水更深了一层。如果浅的水面可以称之为纱,三水的水面就有绸缎的感觉。波纹处,滑滑的,亮亮的,一旦皱起,就不会迅速平展开来。倘若将水竖起来,将很有下垂感。今年的雨水少,三水许多本来浸在水中的石头都水落石出了。而在裸露出来的岸或滩的部分,会有一道一道木刻般固化在上面的水的印痕,形成一种别致的景观。这是水的记忆吧,记录下水曾经的故事,曾经的澎湃与消亡,曾经在某个高度的长久的停留。三水水库一侧的山石上,有石刻“青迭绿绕”四字,系岛城著名书法家高小岩所书,落款上写着青岛晚报植树纪念,一九九二年三月十一日。1992年,那是报纸的黄金岁月。
沿三水下来,是沿途的另一个村庄——我乐村。见此村名,我开始怀疑它的真实性,认为是某种旅游广告性质的称谓。查阅相关资料,知道此村名是真实的,现在是崂山区北宅街道我乐社区。明朝永乐年间,先人从云南窝洛村迁址至此,村名“窝洛”,让我惊讶的是,我乐村的村名是1966年改的。那个年代应该有不少村名路名改为东方红之类的名字,北京南锣鼓巷十六条胡同全部改成了大跃进路之类,青岛谦祥益改成“东风绸布商店”,小白干路改名大寨路……在斗私批修、狠斗私字一闪念、集体利益高于一切的年代,能起名“我乐”,确实是个意外。这种自我价值的取向,或许与崂山道教圣地的“道统”一脉相承,但它是不合时宜的。那时候没有“我”,只有“我们”。
我乐村已经有了比较明显的人间烟火的气息。一角白墙青瓦的徽派风格的建筑上有几个竖排的暗红的艺术字——九水印象,是一处民宿。除九水印象外,这里有杏好遇见你、荒度咖啡、农家宴等,以民宿为其特点,感觉是“我乐”村“乐”意的体现。希望有一天能在这里宿一夜,饮崂山水,听崂山风,喝崂山茶,食崂山果,观崂山天象,月下弈棋,闲敲棋子……
与我乐村一河之隔的是卧龙村。这两个村最初都是窝洛村,白沙河北侧的称谓北窝洛,因村后山岗上有一块石头酷似手摇羽扇仰卧的孔明,为区分两个村子,1966年,将北窝洛村改名为卧龙村。这同样是一个看不到当时时代印痕的名字,保留了村庄自然的天性。没有深接触过我乐村和卧龙村的村民,他们是否一如其村名一样不受外部环境的影响,保持自我,活成真人?“不知有汉,无论魏晋”;“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卧龙村村南有一大崂观,是崂山九宫八观七十二庵中八观之一。清代文人王卓如曾有诗《宿大崂观》:“斜阳下西岭,炊烟远弄景。道人知客来,伫立久延颈。山深天易暝,连床人尚醒。万籁寂无闻,冷然一声磬。”此种清幽的意境,今天是否还能够走进去?那伸长了脖子等我的道人,还在吗?
卧龙村因地势低,是九水的樱桃花最早开放也是最繁盛的地方,从这里的店铺的名字多以樱花、樱桃、樱桃谷、樱桃园命名可知。看花,也当从这里看起。
过了卧龙村,在我的感觉里算是出了九水了。再走不到两千米,即到了地铁北九水站。一天的愉悦被钢铁裹挟着,进了车厢,进了电梯,进了家门……回首,已看不见九水的一草,一木。
2022年4月8日于青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