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徒生童话里,人鱼是忧伤美丽的;在《沉睡的人鱼之家》里,人鱼是熟睡神秘的。
男孩宗武放学回家时,总对路尽头的一所大房子非常好奇。有一天,被风吹飞的帽子带他绕过围墙,进入房子,看见沉睡的女孩瑞穗。他惊讶于她的美丽,也诧异于她不能走路,像人鱼,他想“人鱼是不能走路的,所以要小心翼翼地,将她保护在那所大房子里”。
大房子里住着瑞穗的母亲薰子、外婆和弟弟,经常不在家的爸爸、几个亲戚朋友和上门讲故事的老师是为数不多的访客。这座安静的房子看似有着寻常的家庭生活,而人们的内心却围绕着一个沉睡的孩子在沉默中挣扎。
瑞穗的父母,和昌与薰子深爱着她。即便她因溺水成为植物人,也尽力挽回她的生命。在瑞穗做脑死亡鉴定前,兩人握住女儿的手做最后告别。在一𣊬间,他们同时感觉到女儿的手似乎动了动。 这细微的感觉促使夫妻俩放弃捐赠器官的决定,继续治疗护理女儿,等待奇迹出现。这种坚定的选择仅仅是出于父母的爱吗?
我们很少质疑父母对孩子的深爱。其实父母爱孩子的同时,也在爱自己。那些给予孩子的爱,有一些是孩子真正的需要,有一些是父母自身的满足。
薰子与和昌为女儿装上人工智能呼吸控制系统让呼吸器官运动,使用磁力刺激装置诱发肌肉运动,悉心的护理使得女儿各项身体指标日趋改善。是的,那怕生命之火如遥远的星光,父母也不舍放弃,怀着足够的耐心等待它大放异彩。
可是这份爱里有太多的“不舍”,只要女儿有呼吸、在身边,就远离骨肉分离,父母就能满足。可瑞穗需要吗?她的生命形式是睡着的活人,还是在其他人的身体里延续?瑞穗选择不了。她还没来得及在大脑里预设自己遇到厄运时的选择,命运已经让她沉睡。
世界上没有回到过去的时光穿梭机,而检测脑部活动仪器应用多年。医生的理性判断,孩子的生命状态无论看上去如何美好,依然处于脑死亡,换言之瑞穗已死,只是缺少白纸黑字确定它。
小说里毕竟是极端的例子。现实里在孩子还不能完全表达自身想法、不敢独立质疑成年人时,父母凭借自身的经验见识来引导孩子成长,常常认为“爱你,我才希望你去这样做”。往往在孩子顺从自己的想法时开心,违背时气恼。仔细想想,这些不正包含父母的自我满足吗?
理性和感性总是纠缠,有时相生相杀,而我们愿这种挣扎总能走向光明。
薰子看着女儿良好的身体指标,倍感欣慰。每个见过瑞穗的人表达出来的称赞中给予她成就感,好母亲的认可感。然而,熏子却总是回避一项检查——脑部扫描。
爱,让薰子坚持期望奇迹,“这世上有些东西,是即便疯狂也必须要守护的。而会为孩子而疯狂的,也只有母亲了。”,而理性却在不断质疑她的选择,所以她以新章老师的名义参加“江藤雪乃救助会”援助小雪接受心脏移植手术。她在活动中尝试解答自己对脑死亡、器官捐赠的疑虑、了解世人的目光,以及自己坚持持续护理瑞穗的意义。无论她是否找到答案,现实总会在某个时候打破平静,将她置身于矛盾中。
当事人的煎熬往往会被旁观者的一个举动推向爆点,它可能是感性之巅,或者理性之顶。
旁观者的同情会随着时间而淡化,理性渐渐强势地要求他们的眼睛看到现实。他们的挣扎在于既要照顾当事人的情绪,又要小心地隐藏真实。但总有人藏不了那么久,总有人不小心说出实情。说真话的往往是孩子,一如儿时读过的《皇帝的新衣》。
薰子带着瑞穗去参加弟弟生人的开学典礼,她以为收获的是惊叹、快乐,没曾想到赞扬声之后却是鄙夷、厌恶,最终伤害了生人。生人明白到姐姐不是生病,而是个植物人——一个活着的死人。
天真孩子的声音具有不可抗拒的穿透力,刺破薰子美好的感性画面,逼着她去面对冰冷的现实。她拿着尖刀激烈验证瑞穗是否真的死去,验证自己所做的一切是否有价值。依然是孩子的声音,让薰子在崩溃的边缘抓到了一根稻草。若叶说出瑞穗是为了帮助自己才溺水的。当瑞穗的厄运有了道德的光芒,薰子的内心被照亮,那也是女儿生命的光彩。
小说中设置了类似梦幻的情节,瑞穗出现在薰子身边诉说自己即将离去。这一情节,给薰子的挣扎画上句号,女儿沉睡三年多的生命终究在另一个孩子身上延续,那个孩子是宗武。
《沉睡的人鱼之家》不似东野圭吾以往的推理风格,重在呈现人性和道德、情感与理性的冲突,并引发对死亡定义、器官捐献这类有争议性内容的思考。尽管情节上有些生硬,似乎仅仅为强化人物的特点而服务,影响了作品的整体感,比如借新章老师和薰子的对话来解释薰子选择的合理性;薰子带着瑞穗去参加弟弟的开学典礼;瑞穗和母亲告别等等,但这些不影响小说的深度,依然是一部有社会价值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