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无垠的沙漠上,一片血红洒向四方。余晖下,有一个隐约人影,从远处渐渐拉长,留下一串串脚印,向着坐落在这里的客栈而来。
许是过了很久,这个步履蹒跚的剑客,踉跄着走进客栈。向东掀开斗笠,满脸缠绕的布条,只露出一双微眯的眼睛,显得十分隐秘。进了客栈,依然不摘下紧绷在脸上的布条。
向东四处打量着,这是方圆百里唯一一处可以落脚的地方。茫茫无垠的沙漠,他完全是凭着一股酒香,才能够找到这样一个地方。
一方漆黑柜台,上面布满沧桑印记,摆放着三五个坛子。柜台洒落了一层厚重的灰尘,像是许久没有打扫了。可酒坛明显是刚刚开封过了,否则他也不会因为这一缕酒香来到此处。
伙计左手抻着脖子,坐在靠墙的板凳上,打着瞌睡,小鸡啄米般点着头。
他依然保持着谨慎,嘴里嘟囔了一句“小二上酒”,声音很是虚弱。
小二眯着微醺的眼,显得是异常不悦。打眼一看,立马投来异样的目光,对他的谨慎很是不满,有的没的叨咕着“又来了一个怪人”。
小二慵懒的伸腰,走到柜台上干净利落的端上来早已经准备好的一盘酱牛肉,一壶老酒。向东忽地一个激灵,这么快就准备好了。心里暗道“莫非遇到了黑店,江湖上像这样的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宰杀过路客官或者落单的行人,以至于一些身受重伤的剑客,都是手到擒来的事。”
“起风了!”
客栈内堂传出一道松软的声音,像是星空下精灵刚刚睡醒了一般,很是动人。
小二小跑着过去,只听得“吱呀”一声,很是利落地栓好门。
客栈里的气氛瞬间变得诡异起来,仿佛眼前的酱牛肉变成了血食,刚刚端上来的老酒散发着一股浓厚的血腥气。整个客栈弥漫着屠宰场肆意的凶残,一片片哀嚎响起。
向东只感觉到天旋地转,全身力气被抽干了一般,忽地翻倒在一旁。
小二刚栓好门,就听到“哐当”一声,连带桌椅直接被打翻。嘴里没好气的咒骂了一句“你这厮好生没用,才饮了一碗黄汤,就这么禁不住醉。”来回打量着早已落翻在地的老酒,满客栈里洋溢着酒香,混杂着黄沙干烈的气息,止不住的可惜。
他瞧着洒落的酒水,眼里放出一道精光,小心翼翼地将一块碎了的壶底端起,连忙往嘴里送去,咂吧了嘴,似乎意犹未尽。
小二埋怨连连“真是太可惜了这好酒”。
回过神来,仔细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剑客,浑身包裹着布条,下意识地想要去探一下他的气息。只感觉手指刚触碰到他的鼻息,便生出一缕心思,想要看看这布条背后的剑客到底藏着怎样的一副尊容。
还未等他去揭向东脸上缠绕的布条,后面发出一道急切的斥骂声。刚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似乎触碰到了什么,一股黏糊糊的液体流出。犹如坏肉腐烂了一般,发出一阵阵恶臭。
紧接着,一道靓丽的人影从内堂飞奔着串出来,洒下一大片雄黄粉末。但凡向东走过的地方,都没有放过。
这一系列举动,吓坏了小二,面如死灰般祈求着掌柜的,变得极为委屈。手指上沾染了一些黏糊糊的液体,毫无痛处的开始腐烂,并向手掌蔓延。
掌柜的将半包剩下雄黄扔到他面前,神色显得极为凝重。躲得远远的,说了一句“赶紧用雄黄擦拭一下,然后也给他擦拭身子”。
一句话,瞬间救回了小二半条命,刚刚定下心神,“哇”地一口,吐了个干干净净。心里想着“这都是些什么事啊,这不是要命么?”
小二心里七上八下,手里也是慌乱无比,瞅准位置,立马紧闭双眼,强忍着恶臭解开了向东全身包裹的布条。不一会儿,将他剥了个干净,然后将雄黄洒在他身子上,又给他翻了个身,再撒上一些。
等恶臭渐渐地消散,小二才放下心来,睁开眼,捡出一些重要物件丢在一旁,胡乱卷起剥下来的衣物,想要一把火将这些污秽之物给点了。
随后从柜台里扯来一匹油布,将向东整个盖住。向东感觉自己如同踏上了鬼门关,全身浸泡在阿鼻地狱的毒浆中,被一只厉鬼来回撕扯着,仿佛血肉都横飞出去,紧接着又被推搡着,在炭火里被烤熟了一般,发出一阵阵滋滋啦啦的声音,火焰往骨头里渗去,似若把他化作灰烬才肯罢休。
“原来地狱里这么舒服!”向东发出一丝感叹,这遭罪的场景,居然让他有一种忽然得到解脱的感觉。地狱忽地变得黯淡无光,一缕清风如同凉润的手拂过,在浆火中沉醉的向东渐渐苏醒。
悄然间,一道薄薄雾尘渐渐向客栈靠拢。漫天的狂风席卷而过 ,越卷越大,形成一股浓厚的龙卷。到处都是迷眼的沙子,肆无忌惮飘在空中。
向东赤裸地站在浆火中,接受来自地狱的洗礼,这就是他的归宿。望着一条条鲜活的生命,被铁链拴着,有的鼻角溃烂,流出一股腥重的脓液;有的左边脸颊上银币大小的紫疤,上面蠕动着蛆虫,在四处钻咬;绝大多数脚底都是早已腐烂,只露出森白的骨头缓缓向前迈着步子,发出咔咔声音。
四方鬼魅络绎不绝往前押送,一批批,一片片,脚抵着脚,胸贴着背,就连鬼魅也发着牢骚。“之前的还没有处理完,如今每天都这样多人,就连森罗殿都也装不下了。”只听得一声讥笑,话语悠悠而出。
森罗殿发布一套公告,每只鬼都有一个机会自由展示自己最后的愿望。向东在浆火上注视着这一切,众鬼感恩森罗殿人性化的理解,如同在庆贺一般。
一个美妇人拿出怀里的镜子,捋捋自己的发髻,借着浆火阴寒的光亮,舞动起来。曼妙身姿像是飘零的落叶,刚要落下的身子又缓缓升起,手若游蛇般向外流动。煞白的脸上挂着甜甜笑容,扭动的腰肢绽放着光彩,渐渐化作蝴蝶飞起来。越来越多的鬼被她的舞姿吸引,忘却了最后的心愿,嘴角都勾勒出一股甜甜的微笑,一缕缕长袖翩翩展开,漫天飘在各色蝴蝶,随后在空中变成流光,消散在无形之中。
花瓣肆意蔓延,鼓乐吹奏和鸣。其他正在忙碌的人,停下了自己正在专注的事情,被吸引过来,看得是津津有味。鼓掌喝彩声、口哨声肆虐。刚刚欣慰的摸着脸颊,一个接着一个,都化作流光,再也不见。
他发出一丝感叹,若这些都活着该多好啊。
渐渐森罗殿显得空荡起来,四方鬼魅都佩服阎罗的领导力,跪伏在地,纳头便拜。暗暗称奇“好久没有见到这样隆重的秀了。”
浆火中,向东看得有些呆立在原地。似乎所有人都把他遗忘了一般。
一道沙哑的声音响起,裹挟着愤怒,向阎王质问“为什么?”
“难道这样不好嘛?省去了诸多的烦恼。”森罗殿传出话语,很是威严,有一种不可以去质疑的威压向他透射过来。仿佛瞬间就可以毙掉他的性命。大手一挥,无法抵抗的力量从森罗殿门口弥漫向整个鬼蜮。
“在这一方地狱,我就是王者。我的意志就是王命。”
一股极为不耐烦的命令下达,以后就这么做。因为要超度这些新来的游魂,就连奈何桥都早已被踏塌了。孟婆也因为要提供纯正的汤液,连她自己都病躺下了。
好一个地狱里的王者。
好一个地狱里的王命。
浆火中赤裸裸的的向东,咬着牙,抵抗着这霸绝无比的威势。他的身躯也因为王命而受到浆火炙厚的灼烤,随时都有被化作灰烬的危机。
刚刚送进来的鬼魂稚嫩无比,何曾体会过这样的威势,还没有享受到阎王的新政策,便抵抗不住,就地燃烧起来。嘶喊声络绎不绝,从四面八方形成一股浪卷向他席卷而来。凄厉声不绝于耳,渐渐变得微弱,后又是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
两道熟悉的声音回荡在向东耳畔,似乎看到了熟人一般,亲切呼喊着他。向东细细倾听,搜索着来源,耗尽心力四处张望,感觉一股股熟悉的气息,一会儿南面,一会儿北边。他寻找着,瞪大的眼裂开了,依然望不到边,看不到人。血液被浆火炙干,呼喊声从未断绝。
在绝对的领域,强权之下,再多的反抗,依然是徒劳。刚刚想要站起来,便被打压伏地,厚重的枷锁上身。
向东气息紊乱,体力渐渐不支,不甘的闭上眼,准备踏上他的归途,了结这早已被安排好的宿命。
一股霸道的龙卷袭来,熄灭了浆火,他感觉浑身被寒冷贯彻,无数虫子像沙砾一般撕咬着,想要穿透他的身体。向东变得清醒了一些,仰天长啸。这无穷尽的威严也抵不过寒冷带给他的感觉。
他才意识到,原来那些熟悉的声音,如此亲切,竟然都是之前杨柳镇上晓风与残月两兄妹,一抹抹动人的微笑浮现在他的眼前。那是杨柳镇上少有的几个敢于为他发声的镇民,可最终他还是成了一个不祥之人,尽管帮助他们赶走了山匪,作为一个剑客,没有路见不平不出手的习惯,更何况那些淳朴的镇民,是那样的热爱生命,热爱这美好的一切。似乎因为他的出手,惹怒了山匪,带来了更加急迫的报复,也似乎是因为他的不祥,带来了杨柳镇的灾难。最后成为镇上用来专门处置不祥人的特殊方式,热情好客款待着,后又趁着向东熟睡时分,把他强行变成‘受刑人’穿越沙漠,被迫离开了。才有了如今的一幕幕。
回想起这熟悉的杨柳镇,这令他感慨的家乡,或许,镇上差不多快要灭绝了吧。一道道熟悉的人影映入眼帘,带来了一个让他振奋的消息,镇上终于请来了外援,可是那些先前逝去的可爱生命,又能找谁去诉说。他,一个可以抵抗山匪的力量,被当作‘受刑人’流放到沙漠里了。
向东露出欣慰的表情,终于松了一口气。可阎罗霸绝无双的力量始终不能将其彻底湮灭,森罗殿众鬼魅疑惑无比,何曾想到在这一方鬼蜮的王者,竟然也有吃瘪的时候。
阎罗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气势,放手于他,暗中请求罗天上仙下凡鬼蜮来擒拿向东。如今的他却又要快成了捣毁地狱的罪人,一个被当作敢于和悟空比肩的人物。
森罗殿气氛异常凝重,显得更加诡异。
向东哑然失笑,既然你收不了我,我也不想抢你的森罗宝座,挥挥手,像是在道别。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我挥一挥衣袖
不带走一片云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