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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她走之后,我便再未见过她。最初,我发疯似找寻,后来我听人说在南国边境曾见过她。再后来,我就到了这个小镇以酿酒铸刀为生。如今,我垂垂老矣借着摇曳的烛光在竹简上一笔一笔,刻写下我与她的故事。
我叫牧云,江东人士,父曾为江湖执牛耳者,后为人所害。故,母携我四处躲藏以求活命。天都四年,彼时我六岁,白日乞食夜宿古庙,后,母忽听闻自家哥哥已是一郡之主,遂携我投奔舅父。
自此,我踏入江湖的纷争。
在我七岁能拎起父亲留下的剑时,母亲便将我关在了舅父府邸后山的石洞中,更是让舅父派数十名膂力出众的家丁将一块巨石把石洞口牢牢堵住,只丢下一句‘若是十岁前,未能将这巨石劈碎,就死在这洞中吧。’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时,与我一同留在洞中的除了父亲的剑就只有那本破烂不堪的剑谱了。剑谱很薄,翻来覆去也就那几页;剑谱很厚,翻来覆去还是在前几页。一开始我并不信母亲会如此心狠,把我弃在洞中便全然不管。但,在洞中捱了三天后,除了每日必需的餐食与需换洗的马桶,我就像被所有人遗忘般。那一刻,我明白,人只能靠自己,哪怕是最亲近的人也终有离开的一天。
白日练剑提剑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唯独到了晚上,若有星月之光辉那还好说,仍旧可以勉强练剑提剑,若是恰逢阴雨,别说练剑提剑,只求自己怀抱着剑缩在石洞一角不受风吹雨淋。
天都七年,剑谱上的剑术我学了七七八八,但我总感觉老是差着那么一点儿意思。如今,我再也不怕阴雨天了,因为就在我学会剑谱前几页后,便试着用剑在石洞一角给自己劈斩出一个容身之处来。在劈斩中我发现,父亲留下的剑至少是神兵利器中利器级别的,因为在我一顿狂劈乱斩下,并未花费多少工夫且剑身光滑依旧,便劈斩出一个空间蛮大的容身之处。
自我练剑、提剑到劈斩出一个容身之处,母亲期间从未出现过。若不是儿时母亲在脑中的印迹太深,我估计都已经忘了母亲的模样。但即便如此,母亲的样子也开始在我脑中变得模糊起来,似乎有些遥不可及。我终于学会了剑谱上的所有招式,但我发现这些招式其实只有一招。从昨天开始,换洗马桶以及送餐食的人便换了,换成了一个小姑娘,年纪看着比我大不了多少,还细胳膊细腿的。有时我都在想,换洗马桶这么重的活一个姑娘家家能干得了不。我决定,明天她再来时,逗逗她,起码要先知道她的名字。
还有十天我就要十岁了,这是早上送餐食、换洗马桶时那姑娘告诉我的。噢!对了,那日我死皮赖脸要问她的名字,她扭捏了半天才告诉我她叫珏,是个好名字呢。还有十天,真不知道母亲当初让舅父到底是找了怎样材质的巨石来堵石洞。在彻底学会剑谱所有招式并融会贯通最终合成一招后,我提着剑对着那巨石陆陆续续劈斩了好久,许是剑技并未练到家的缘故,那巨石别说被劈斩出可以让蚂蚁勉强能钻的小缝隙简直就是纹丝不动,表面更是没有一丝的坑坑洼洼。
巨石的迷之结实,成功激起了我的好胜心,于是我铆足力气对着巨石又是一阵乱劈胡斩,那剑舞得叫一个虎虎生风,可惜这一阵胡劈乱斩对堵在洞口处的巨石来说简直就是挠痒痒般。
我拎着剑大口大口喘着气瞅着牢牢挡住去路的巨石,牙齿吱吱作响,要是可以的话,真想用这一嘴好牙把这巨石给嘎嘣脆咯。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发现这拦路的巨石简直毫无破绽可言,这可真是难住我了。
在洞中转悠了好一会儿,我又试着劈斩了几下,除了溅出些小火星就什么都没了。气人!真是太气人了!母亲和舅父到底给我找了个怎样材质的巨石!让人抓狂!既然劈斩不开,我索性直接把剑丢在了一旁。不行!我得给这巨石一些颜色看看,说干就干,我轻轻呼出几口气然后猛地弯腰抬起双手在胸前,歪着头对着巨石学那老虎一样,嗷嗷叫。嗷呜!嗷呜!以此来发泄心中的不满。
“扑哧!”
“谁在笑?”
“啊?”
循声望去,原来是珏。我问她,怎么今日来得早些,她笑了笑,只是指了指巨石指了指我,然后又点了点巨石中间有些凹进去的。我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巨石,脑子不禁有些转不过弯儿来。
“你呀你!真是当局者迷,难道就没有看出巨石中间那部分有些凹进去的地方才是破开巨石的关键所在?”
珏瞧见我一脸迷糊的样子手捂着嘴笑道。
“啊?”
我后知后觉挠着脑壳儿,竟然被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丫头片子给嘲笑了。其实一开始听到珏的话后,我下意识就是想要反驳几句的,但等好不容易想好怎么反驳时,珏已经不见了踪影。
我重又拎起被丢在一旁的剑,缓缓蹲下深吸一口气后猛然朝前劈下。剑稳稳当当嵌在巨石上,并不是像先前那般迸出火花震得虎口发麻。有戏!我心中暗喜,没想到珏还有这本事儿,待明日她来后,我一定要好好谢谢她。
既然已经看到了能破开巨石的希望,于是我便难得休息了一晚,心中想着待明日珏再来时,看到我破开巨石后目瞪口呆的样子,如此想着,心中很是乐呵。
我劈开了巨石,但是珏并没来,另一个老仆代替了她。我问老仆珏去了哪里,老仆只是指指耳朵然后张开嘴露出里面的半截舌头,原来是个可怜人。
我将那本剑谱留在了洞中,拎着剑出了洞。风很暖,吹在身上很舒服,阳光暖洋洋,有花香萦绕在鼻间。母亲和舅父站在远处,只是静静看着我。我走到母亲身前,张口要问珏的事儿,母亲似乎早有预料,抬手止住了我的话头,只是丢给我一本册子,外加一句,这些都是当年追杀你我的人,除掉他们,我会告诉你她的下落。
母亲还是一如既往地独断专行,我看着手中的册子,脑海中满是珏的影子。我将册子收进了怀里,拎着剑,朝山下走去。我知道,母亲并不喜欢我,对她来说,自那日父亲跌下神坛后,我便是她的负担了。
册子很小,密密麻麻全是名字。我就那样拎着剑一个名字一个名字找了过去,一开始我以为只需将记录在册的人除掉就行,后来几次生死一线,我才明白这个想法是多么天真。既入江湖,谁又可独善其身。
于是册子越来越薄,江湖上有关我的传闻也越来越多。甚至有好事者,将那册子戏称为生死簿,给我则贯之以“摆渡人”的名号。册子上的人,有的死有余辜有的百死难赎甚至有的就该早早往生极乐,唯独只有那么一两个是为时势所迫逼不得已。
册子只剩一页了,但我已经累了。这几年间,我几乎走遍了整个江湖,但最让我怀念的反而是困在山洞的那几年。看着册子上的名字,我想了想,决定将上面的人都除掉后再回到那山洞中,不告诉母亲另外还要避开舅父的耳目。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对是错,最后一个名字已经划去,但我却怅然若失。我将父亲的剑葬在了最后一个名字住处的深涧旁,自此告别江湖。
待我回到舅父的郡后,发现早已物是人非。石洞已经废弃,母亲不知去了哪里,舅父与那皇帝所差的不过是那张坐在屁股下的椅子。短短几年,却给我一种沧海桑田之感。我知道我的归来,瞒不过舅父的耳目,索性就在石洞中等着舅父的人来寻我。
立秋第三日,出乎我意料的是竟是舅父亲自去石洞见我。两两无言,舅父给了我一封信拍了拍我的肩转身离去。我知道,这是母亲托舅父交给我的,我丢了信,因为一切尽在不言中。母亲既骗了我,又不曾骗我。答案其实在拿到册子那天起,我就已经知道。只是不愿去戳破最后那层窗户纸,有时想想留个念想还是不错的。
江湖已经很远,俗世繁杂我这一介庸人又何必自扰。秋末时,我辞别了舅父,去往南方小镇。舅父给了我一个令牌一匹快马外加一枚象征身份的腰牌。其实,这些我并不需要。但看着舅父,我选择了沉默。静静接受,静静上马,静静离开。
走一路看一路,脑海中忘不掉的还是那年幼时的明媚身影。
下雪了,我来到一个以酿酒铸刀为主的小镇。我听人说,曾有个女子在这里出现过。当第一次听人说起那女子时,我便知道那女子就是我要找的珏。
“吱呀!”
不知是风还是访客,烛火更加摇曳,一个纤细身影同烛光一起在地上摇曳。
“好久不见!”
“咣当!”
刻刀掉在了地上,我看着她,久久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