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这口井,真的很古老了,古老到无名亦无初。村里最年长的老者在幼时问起爷爷辈,依然无法得知最初的开始。也从无人想着起名,一概谓之水井,无需时间地点方位任何前缀。
古井不是普通的陆地井,是海里的井,距海岸近百米米远。说是井,其实是泉眼处放置的半米高的石头,无挖掘,无围栏,无装饰,仅仅井圈上部掏了个铜钱大小的眼睛,泉水漫到洞眼处就哗哗地往外流。时年漫漫,水井壁沿上长了牡蛎类海上生物,尤显斑驳与沧桑。
涨潮时,海井慢慢地被海水淹没,直至与海水融为一体,看不到踪迹。退朝时,海井渐渐露出真容。这时,井水是咸的。清冽泉水汩汩而出,将原本的海水冲出,井水由咸变淡,不多会就变成矿泉水般的淡泉水。大海里的淡泉水,清澈见底,凛冽甘甜,与咸咸的海水相生相宜,相爱相杀!
一般的井水,大人会教育孩子不能生饮。但是,古井的水最得人心,老少皆宜。村里老人还说这井水可以治拉肚子呢,小孩多喝点。是否属实,没考究过,倒是,喝水后的回甘,着实令人迷恋。
半个多世纪以前,全村仅有这一口井,供全村人生活饮用。条件艰苦的年代,古井哺育了一代又一代人。后来村里挖井,用上自来水后,古井成了下海劳作乡亲的驿站。
骄阳似火的夏天,捕鱼的阿叔、挖沙虫的大婶,辛勤劳作了一上午,来到井边。尽管日头恶毒,高温烤人,站在井口周边渗出的泉水里,清凉舒适。蹲下身,手捧一汪泉水,喝下去,顿感透心凉,仿佛每个细胞都已打开,劳作之疲顿消大半。北风呼呼刮的冬天,站在井边,水竟然是温的。每一口温暖泉水都慰藉了辛劳的乡亲们,从身体到心理。
因为“海里的淡泉水”的稀罕,古井引发过村里的几次喧嚣。
90年代中期,矿泉水刚刚盛起时,村里经常传出井水要被开发了,要变成矿泉水了,甚至还有人说,亲眼看到有人来提取井水,准备拿回到实验室做检测,看看含有多少种矿物质……有鼻子有眼的流言传说一茬又一茬。当然,最终风平浪静,村里有人可惜,可能是发财之机呢,有人欣喜,这么好的水我们自己喝多好!
另一回热闹则是电视台的报道。市里电视台的记者跑到村里来采访,还称之为少见的神奇的泉水,大自然的奇观。
报道自然引发村里一阵轰动,人人讨论,人人转载,自是欣喜骄傲。
喧嚣过后,自是寂寥。仿佛一切热闹都不曾发生。
近几年,因为拆迁,村里人烟已是稀少;因为开发,大海里修起了海堤,古井那片海鲜有人去,用井者寥寥。古井的热闹与荣光,似乎只能出现在人们的记忆中。偶或外出的游子或带着恋人或带孩子,到古井来探访,说说当年的故事,满足一下外来者的猎奇心理。
斗转星移,时光易逝,有多少物什是用了,弃了;有多少人是爱过,忘了。一切都扛不过滚滚长江东流水。
唯有古井,一直在静静流淌,流淌经年,流淌在时空的每一个缝隙里,无声无息,不喜不悲,不痴不怨,不憎不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