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犹如黄澄澄的西柚,轻轻拨转它的身体,却发现另一面已经溃破,果香伴着一丝甜软的腐烂味道。就算再贪恋它的明媚都要忍痛丢弃,正如在明艳艳的日子里,我们偶尔遇到沮丧。
“画儿,我的作品还有七张就画完了,但是,我现在没有力气的感觉……”对方不好意思地笑声之后继续说道:“在做垂死挣扎,就像跑马拉松,快到终点了,不知道最后这一口气能不能提起来?”
遥远的西半球发来求助的语音,东半球的我坐在温暖橘黄的落地灯旁,嘴角微微上扬。我知道,她口中急需含上“画字儿人参片”,吊上一口气,精神大振。此刻,北京时间二十一点半,我回复:“把好的作品发过来,另写一篇文章,我再宠你一次。”
不出所料,紧接着一张彩画映入眼帘,画中的妇人,身披紫粉毛开衫,开襟和袖口镶着蓝边,开衫里面是紫罗兰线衣,柠檬黄大翻领和下摆,底端嵌了一圈土黄和熟褐调配的深咖色,最末以湖蓝窄边收尾。毛衫下面套着紫色百褶长裙,袖口和翻领里面藏着白色珍珠手镯和项链,颜色洋气,细节考究,时尚而暧昧,这身漂亮套装抢走了我的目光。
直到最后我才发现,衣服被穿在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奶奶身上,她举着黑边花镜正瞪着眼睛,在注视一只及腰的蚂蚁,这只蚂蚁的名字叫“楷”,其实,他是一个爱思考、爱折腾、桀骜不驯让妈妈始终无法清净的男孩。
上面是才华横溢的挚友锦楠和我的对话,她从8月18日开始接受出版社约稿,不到五个月里她画了54张,加上前期存稿9张,共计63张,距离交稿还有7张。
她会定期跟我分享新作,语音的时候,总以“画儿”的昵称开场。她是个有才华有温度的妈妈,我们想象她们家一定母慈子孝,安静祥和。可是,锦楠跟少部分家长一样,刚刚被学校请去,忧心忡忡。
我回复:“不被请家长的儿子不是好儿子。”赞美了帅气的楷,依然无法拂去她的忧虑,面对的家庭亲子关系,并不会跟我们不一样。
拿我家某个场景来说,商场的试衣间里,藏獒在换衣服,儿子皮哥已经有些想瞌睡了,他斜斜垮垮地趴在凳子上,我看着他有些于心不忍。
虽然他已经6岁半了,我看到他的任何不舒适,依然会张开温暖的怀抱,他立刻像个婴儿般扑来,半卧在我的臂弯里。藏獒穿着新衣服,耀武扬威地走过来:“你对他好可没用,你要知道,将来陪你过一辈子的是我,是我,是你老头子——我!”父亲总是跟儿子比较甚至竞争,儿子总想跟父亲挑衅甚至取而代之。
我哑然失笑,将来陪我一辈子的未必是他,未必是你,很大概率应该是自己。
富有才华和创意的锦楠在二十年前,登机起飞的前刻,还有客户追着,指定她的设计,要她的方案。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当你有能力有才华的时候,那些客户和案子就会追着你,赶着你,求着你,黏着你,那些财富和名誉都会聚拢而来,可是她还是踏上了云梯,飞到了西半球。
留下设计方案,高雅古朴的私人宅邸喜提大奖,不见奢华,气场强大,里面的男女主人一定各个肤如凝脂,慈眉善目,仙气飘飘。使用原木重色线条分隔规划空间,辅以毛竹、紫荆等绿植点缀。
细节为王,比如有两套房子的水流贯穿房屋地下,从前院流到后院。
这些广夏细旃、层台累榭的锦天绣地跟锦楠没有什么关系,哪怕企业主一次买十套,就连售楼小姐一天就能赚十万,她奔向了世界的另一端。
二十年后,作为家庭主妇的锦楠正为青春期的儿子楷心神不宁,她画着很多年前为儿子楷编写的童话故事,感叹一个故事改变不了人生,我说:“孩子的人生波澜壮阔,你只能被拍在沙滩上,好好回忆他们的童年。”
童年总是纯真的,锦楠在烟火中,安然下笔千言,笔触温柔美好,景物层次丰富透亮,不管是森林还是草地,不管是枝桠还是花朵,造型生动自然,目之所及皆是阳光灿烂。
笔触细腻清新,可以看见动物一根根的毛发,也可以看见蚂蚁腿部的绒毛,可以看见小动物纯净的眼神,可以看见青草上的露珠,这个用色唯美的艺术家,画面揉进了烟火气,扑面而来的真实灵动和慰藉。
她不但画得好,文字也好,她的诗:
《野生》
我是一个野生的孩子
有一座野生的房子
我出生时
它刚刚发芽
我们一起长大
我长出了触须和盔甲
它长出了墙壁和门窗
当我决定流浪时
它陪我走遍每一座森林
在下雨的森林里,房子变湿了
在阳光的森林里,房子变亮了
在下雪的森林里,房子变白了
在有雾的森林里,房子不见了
在开花的森林里,房子很香
在刮风的森林里,房子一直歌唱
在虫子的森林里,房子觉得很痒
在白天的森林里,房子不睡觉
在夜晚的森林里,房子睡不醒
我坐在屋檐下
背靠温暖的树皮
大声说
云朵你好
树叶你好
蘑菇你好
房子你好
即便这样如诗梦幻般的女人,当了母亲,她仍然要履职,另外仍要做妻子,也要做自己。
她诉说自己的乖张和慎独,在思考婚姻与独处的不同,探寻人生的幽微和宁静,我相信每一个闪光的女性灵魂都在思考这些,也许没有答案,但是不影响我们一直去求索。
路途上的花香虫鸣,房间里的嬉笑分歧,院落外的绿荫星辰,这些都是生命之歌的音符,表演者锦楠尽心尽力地弹奏着,属于她独一无二的时光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