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如心走进停尸间,就感觉到一股冰凉的寒意,里面的几个大缸里放了一些冰块,力图延缓尸体腐烂的速度。
当曹如心掀开了金炎儿尸体上的白布时,才发觉其实看不看尸体,并没有什么不同。因为金炎儿的尸体已经腐烂了很多,不仅尸臭而且满是水泡,身体也变得十分巨大。
罗真用手捂着鼻子:“我们还是走吧,看起来没什么好看的。”
曹如心似乎对臭气没有感觉,只有说话时感觉有些恶心,微微作呕:“是死于腹部那道伤口吗?”
正用手帕捂着口鼻的姜入画,以极快得速度说:“是,仵作说是腹部被刀具刺穿致死,曹姑娘我们还是快走吧。”
曹如心扫视了一遍金炎儿的身体,看见了她左侧腹部的椭圆形棕红色胎记:“我们走吧。”
三人走出停尸间,那个独眼陈伯以一种看透了的眼神看向他们,然后收回视线,继续他的扫地。
这时,白长老提着一个食盒走进了义庄。
白长老看见三人呵呵直笑,却什么也不说,然后对着陈伯说:“法师叔。”
曹如心听到法师叔三个字,浑身一颤,她听闻过当年青门法长老的八卦,法这个姓很少见,难道他就是那个和现在掌门争夺掌门之位而落败的那个人吗?
姜入画为什么叫他陈伯,而不是法伯?
曹如心眼中复杂晦暗地看向那个陈伯。
陈伯哈哈一笑,也不搭理三人,对着白长老说:“师侄来了,又带了什么好东西的给我吃?”
三人走出院子门口的时候,曹如心回头望了一眼,陈伯和白长老二人已经在院子里的桌椅上面对面坐了下了。
罗真好奇地问姜入画:“那个陈伯,白长老为什么叫他法师叔?”
姜入画客客气气地说:“这是我们青门内部的事,二位就不要再问了。”
罗真只好作罢。
姜入画:“现在我就带你们去金炎儿的家里看看吧。”
罗真和姜入画以内力为基底,行走速度很快。
一开始曹如心有些跟不上。
随后,她也开始修习起罗真给她的心法,默默念着心法要诀,努力运气才十分辛苦地跟上了他们的行走速度。
姜入画会时不时回头看曹如心跟上了没有。
罗真则没有回头一次。
终于到了权京的边缘贫民窟——城中草头村。
这里的房屋不像权京其他地方是用瓦片遮顶,而是用编织后的茅草当屋顶,所以被称为草头村。
进了草头村,在里面的小巷里,空气很浑浊,闻起来有一种憋闷的浊气。
巷子靠墙边站着死死盯着他们看不见天真的小孩、打扮艳丽暴露眼神痛苦的女人、露出肚皮眼神浑浊压抑的壮年男人和耷拉着眼角眼神老辣的老人。
终于,到了金炎儿的家门口。
姜入画敲了敲破败有些腐烂的木门。
曹如心注意到不远处有一个打扮干净,衣服质地不错,带着一丝天真的男孩正看着他们。
注意到曹如心的视线,男孩被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跑开了。
那个男孩左手手腕上带着一个细细的单薄的金镯子。
木门打开了,一个长相有几分美丽的中年妇人张望着他们,她很快认出了姜入画:“你们是青门的人?”
姜入画点头:“这两位正在追查金炎儿的案子。”
妇人哀伤地摇了摇头:“关于她的死,我什么都不知道。”
曹如心:“没有一点线索吗?”
妇人睁开了红色的眼睛:“我很爱我的女儿,我不知道她在青门发生了什么,才会死于非命的。”说着她忍不住呜呜哭泣了起来。
屋子黑暗的阴影里走出了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她上前抓住母亲浆洗褪色发白的衣袖:“娘!”
妇人轻轻甩开女孩的手,微微低头,神色悲伤黯淡:“你们不要再说了。”
女孩神色变得焦虑,对着姜入画说:“是你们青门害死我的姐姐的,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给我们银子!”
姜入画有些生气了,冷厉地说:“案子都没有了结,谈何给银子?而且,我们青门并没有义务给你们银子,在你的眼里姐姐还比不上银子吗?”
女孩脸色变红,抿住的嘴巴颤抖着,眼中有泪水也有火气。
姜入画呼出一口气,以鄙夷的目光看向女孩:“你姐姐死了,你从来不为你姐姐感到伤心,只想着在她身上捞银子!”
听到这句话,女孩眼中十分委屈,她想要说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女孩啊的一声,发泄地叫了,眼中的泪水汹涌而下,回到了黑色的阴影里,别人再也看不见她了。
姜入画转头看向曹如心和罗真。
曹如心点点头,视线深深看向黑色阴影,心想不知道金炎儿的妹妹发生了什么。
罗真说:“那我们就走吧。”
三人走出金炎儿的家,耳边还听到了她妹妹失声痛哭的声音。
姜入画生气地说:“她妹妹怎么这么狠心,一副只考虑自己的样子,她从来没有为她姐姐哭过,只为自己哭。”
这时,他们耳边听到了一个老者妇人的声音:“你们不知道啊。”伴随着老妇人的叹息。
曹如心看向正在门口纺纱的老妇人。
看起来是一个被生活磨平了棱角的老女人,令人感觉她没有一丝脾气,声音也是如此死寂的平静。
姜入画疑惑不解问:“不知道什么?”
老女人说:“他们一家人已经快交不起房租了,再没有银子,她就要变成她了。”说着满头白发的老女人眼睛看向了巷子边站着的衣着暴露艳丽的女人,那个年轻女人眼睛是死鱼眼。
曹如心只觉得浑身一震,身体变得冰凉起来,内心一片沉痛。
姜入画口中喃喃自语:“不会啊,她有爹娘啊,怎么会沦落呢?”
“哦,她父亲消失了,姐姐死了,还有母亲弟弟要养。”说着她似乎明白了起来。
“少爷,你怎么跑到草头村来了!”一个家仆打扮的男子跑到了男孩身边。
男孩左手手腕上正戴着细细的单薄的金镯子。
男孩用右手微微抬起金镯子,内面刻着小小的平安二字。
“我想看看姐姐的家人。”
“少爷,他们草头村里的人都是会吃人的,以后不要再来了。”
男孩回忆起了那个雨夜。
男孩的母亲死了,他是何家嫡长子的私生子,被爷爷派人接回去。
没想到马车在路途上遇到了伏击刺杀。
马车前的马被刺伤摔倒,车厢倒了,车厢里的他也被甩飞了出来。
男孩被狠狠摔到了地上,他从地上想要爬起来,却发现自己手臂很疼,着地的右侧腿也很疼。
幽暗的天空正下着小雨,地上湿漉漉的。
男孩借着月光看到自己的五个护卫已经全部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还留着鲜血。
男孩惊恐地看向前方不远处站着的三个黑衣人。
为首的一个人看着自己,她的眼神中似乎有不忍心。
她身后的一个人已经朝着男孩冲了过来,男孩吓哭了,不停抽泣着。
谁知,她一剑刺向了黑衣人,黑衣人急促转身劈开了她的剑势。
黑衣人听声音也是个女子:“你疯了吗?为什么要阻止我?”
她:“我不想让他死。”声音是她内心深处涌现出的声音,是她灵魂的诠释,也是她对世间一切无情的反抗。
黑衣人不解:“为什么?”
她:“我不想杀一个孩子。”
黑衣人冷笑:“你杀过这么多人,现在却为了一个孩子不忍心?”
她眼眸变得通红:“我不想让他死!”说着一剑刺向黑衣人,话语语调中带着令人心痛的固执的力量。
黑衣人见她已经不顾生死,立刻向后跳开了几步,转身离开。
另一个黑衣人也消失了。
在空空荡荡的街道上,只剩下了她和男孩两个活人。
男孩问:“你是谁?为什么救我。”
她扯下黑色蒙面巾,露出一张漂亮可爱的面容,表情带着一丝倔强和悲伤。她的声音平淡又伤心地说:“我带你回何家。”
月光下,她对男孩伸出了手,男孩拉住她的手,借着力气爬了起来。
她牵着男孩的手,一路走着,细细的小雨滴在他们身上。
男孩:“你叫什么名字,可以告诉我吗?”他恳切地问。
她语气坚定地说:“金炎儿。不属于青门的金炎儿。”
“为什么要救我?”
她语调悲伤地说:“我快被这个世界逼疯了,这是我临死之前的奋力挣扎。”
男孩:“你被什么逼疯了?”
她故作无情,看似看透地说:“被这个世界的无情、肮脏、无爱。”说着,她却感觉到自己对世间的深深眷恋。
男孩天真幼稚地问:“这个世界无情无爱吗?”
她怅然若失:“也许有吧,但我没得到过,亲情、爱情、友情皆是虚幻。”
男孩努力地说:“你会得到的,这个世界有爱的。”
她低下头看向男孩,男孩发现她被自己那句话弄伤心了,她用哭腔说:“那么是我不配了。”
男孩惊住了,拼命摇头。
她用颤抖的手抚摸男孩的发顶,用倔强、愤恨又哀伤的声音说:“我救你也要是向这个世界报一箭之仇,以弱胜强,以卑微胜权贵,以善良胜肮脏。”
男孩叫了起来:“姐姐,你不会死吧。”
金炎儿突然停住了脚步,她的目光看向天上的月亮,呵了一口气:“我的生死你不必介怀,苍天是有眼的,我自有我的去处。我对这个世界已经了无牵挂,你替我好好活下去吧。”
其实,她此时此刻能感觉到心里对这个世界的执念与不舍,但是她心意已决。
她心想,该死的,自己最眷恋的人竟然是茹俊秀。
金炎儿取下自己手腕上细细的单薄的金镯子给男孩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