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我在南京结婚后,苏州爸妈家里便回去的少了。
(1)
那天我到苏州出差,因为晚上有饭局,事先便给家里打了电话,让爸妈先吃饭不要等我。
晚上匆匆吃完,我便急急叫了滴滴,上车后打电话给老爸,告诉他我马上回家,电话那头的老爸依旧少言寡语,只是连续问了好几句我人现在哪里,我随口报了地址,不一会儿,手机便不停地响起来,那是老爸用微信发来的手画路线图,告诉我该坐地铁几号线,转哪路公交车,下车后怎么走,我的食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敲着:“老爸,你发的路线图太及时,我正愁着怎么回家呢”。
手机里的滴滴打车提示我还有20分钟到家,窗外快速掠过的树和影就像我飞逝的青春,思绪回到了我结婚那天。
(2)
我从小就是个路盲,一出门就找不着北,结婚时老爸拉着我先生的手,就嘱咐了一句话:“我女儿出门不认路,你一定要帮她画好路线图”,老妈一脸信任地看着她的好女婿,嘟囔着,“没那么夸张,都是这老头子惯的”,老爸在一旁只是嘿嘿笑着不应声,自此,给我画路线图的接力棒便顺利由老爸传给了他女婿。
先生倒也认真,每次我一人出门,他虽很少手绘路线图,但一定会在百度地图搜好路线发给我,这事儿老爸不知道。他总以为在这个世界里,女儿能看懂的只有手画地图。
(3)
正想得出神,出租车经过我家门口的公交车站,我突然看见清瘦的老爸站在风中撑着把伞,垫着脚伸着脖子正往车来的方向张望,我的心一沉,糟了,忘了今天下雨,老爸会来接我。灵机一动,我让出租车师傅把车开到下个公交站台再停,然后我下车,往回走。
站台上的老爸显然被拍在他肩上的一只手吓了一跳,回过头来,惊讶地看着他笑靥如花的女儿,“丫头,是我老花了,咋没看到你下车?”“我坐车坐过了一站,只好走回来。”我透过老爸的眼睛,看着伞外细细的雨丝心虚地说着。“我就说你总迷路,这么多年还没改”,老爸拍打着我身上的水珠,把伞递给我:“还没吃饭吧,快回家,饭菜都烧好了!”我眼睛瞪得老大:“老爸,你咋知道我没吃饭呢,外面的东西哪有家里的好吃,我留着肚子等到现在,饿死了!”我夸张地说道。
都快九点了,我就知道,只要我没回家,他们永远不会先吃饭,就像儿时我晚上在家里学习一样,他房间里那盏昏黄的灯永远亮着,除非我房间的灯先熄灭。
(4)
走到楼下,急性子的老爸迈着重重的脚步,一边蹭蹭地往前赶,一边对我说“你慢点上,我先回去”。
这脚步声我再熟悉不过,儿时放学回家偷看电视的我,耳朵竖得老高,练就了一番听老爸脚步声的本领,我家在六楼,只要老爸在楼下停好自行车,从迈上楼梯的第一步起,我异常灵敏的耳朵就会告诉我,接下来我要立刻关掉电视,迅速坐在打开数学题的书桌旁,然后等钥匙开门声响起,随便找出一道数学题问老爸。这么做一是为了转移老爸的注意力,二是如果老爸问作业咋没做完,我会说好几道题不会做,想了半天。就这样,我为自己的自作聪明自鸣得意了好一阵子,直到有一天,我回到家,刚要开电视,突然看见下面有张纸,是老爸的字迹,上面写着:丫头,电视机需要散热。
从此,我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写作业。
(5)
走上楼梯,头发花白的老妈在门口等着我,不用说,老爸去热菜了。
饭桌上有张纸,上面是老爸俊秀的字迹——为了今天这顿晚饭,他居然专门列了个菜单。我能想象今天这个下午,老爸蹲在厨房,用碎瓷片仔细刮着我爱吃的芋头;灶台上的锅里热气腾腾,我爱喝的鱼汤咕嘟嘟吐着白泡;魔芋豆腐在水里泡着澡,晶莹剔透;酸菜坛盖子开着,鲜红的辣白菜正探着头,迫不及待要钻出来。
老爸的花围裙兴奋地从厨房轻盈地跳出,一样样菜摆上了桌,锅里的鱼汤轻轻一舀,鱼肉就碎花四溅;芋头因为炖得太久已经和白菜融为一体;魔芋和辣白菜则糊成了深褐色的碎渣渣........
老爸一边递给我一把筷子,一边念叨着:“这菜我都热了好几遍了,赶紧吃,看是不是不好吃了”,我低下头大口吃着,忙不迭说道“好吃,还是我小时候的味道”,老爸老妈笑着看我吃,自己却只顾着扒白米饭。
那天我一人几乎吃完了所有的菜,肚子浑圆的我,饭后拉着爸妈去散步,老爸还像儿时一样,走在最前面雄赳赳气昂昂地给我们带路,我和老妈则像影子般跟随着他。
(6)
晚上躺在家里的床上,还是我儿时睡过的木板床,只是因为太窄,老爸便加了些木条在一侧。床很硬,长大后睡惯软床的我翻来覆去睡不着,隔壁爸妈的谈话传到了我的耳朵,老妈说:“叫你晚点烧饭你非不肯,菜都热了好几趟,糊成那样,肯定不好吃了”,老爸说:“不好吃丫头能全吃完呀”,老妈说:“那是丫头哄你开心呢”,老爸不做声了,我侧过头,枕边那熟悉的木头味迅速包裹住了我的——呼吸。
让人动情的终究还是家人的亲情。
少时被爸爸教育要诚实的我,长大后,却和老爸互相用一个又一个谎言编织成了一张网,这张网越来越大,越来越深,我们都被幸福地困在里面,从此再也不愿逃脱。
原来爱,本来就是一种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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