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泽记得,那天L市的太阳实在毒辣无比。
从车上下来时,他的周身便被热情的火焰包围了,炽热的阳光照在他身上,令他如同置身于开到最大档的烤炉,不到一会便汗水涔涔了。
“L市会比我那里热。不过今天确实热过分了。”小叔解释道。
“对啊,今天真是热。一点都不像冬天了。”姑父也说。
“这里平常气候怎么样?”阿泽问。
“这边冬天不会太冷,一般也不会太热。你小叔那里会冷一点,我那里会更热一点。”姑父说。
“哦。”阿泽点点头,跟在他们后面走进那个厂房里。威廉则留在了外面。
进了大门,他顿时觉得眼前一黑,那是刚刚脱离了直射阳光的后遗症。过了两秒眼睛缓过来,映入眼帘的是很多片人造木板做的隔断。进了一扇门,阿泽突然被吓了一跳。
好多中国人啊!他在小叔那儿总共也就见过五六个中国人,而这儿起码有十几个。
有在打牌的,在看电视的,还有小孩子调皮地跑来跑去发出咯咯的笑声。
阿泽有些局促地站在门口。有一刻他想起了他第一天上学的情景。教室里面好多张陌生的脸孔,他们好奇地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怪物。
小叔朝那张牌桌走去,桌上的一个中年人似乎是刚刚才看到他,笑道:“诶,华锦你来了啊。先到沙发上坐坐,我打完这盘。”
“没事,你玩你的。我东西放这,我们现在出去,等会再来。”
“急什么,留下吃午饭吧。”
“不用不用。”小叔摆着手说,“我们先走了。”
三人走到外面,叫上威廉重新上了车。
阿泽这时问:“这里是哪啊?”
“一个朋友的厂。”小叔一边发动汽车一边回答。
“什么厂啊?这儿好多中国人啊。”
“那些人是来玩的,这里两户人,除了看厂的都在店里。”
“在店里?”阿泽化身问题宝宝,搞得小叔也懒得解释了:“哎,以后你都会知道的啦。”
“奥,那我们现在干嘛?”
“找厂房。”
阿泽还想问怎么找,不过看到小叔疲惫的神色,还是决定不问了。他不知道这里有没有什么信息集中发布的地方,类似赶集网那种,或者次一点的中介公司……总不可能去街上瞎逛吧。
不过这回他似乎猜对了。
小叔的方法是按一定路线在工业区里慢慢地溜车,然后大家看看两边有没有厂房出租的标志。
方法是有用的。不到十分钟,他们便看到了一个油漆喷在大门上的“for rent”字样。那时阿泽兴奋地大叫,“小叔,那里有出租标志。”
“这么激动干嘛,这工业区出租的厂房多的是呢。”姑父撇了撇嘴说。
“啊?是吗?我还以为我们运气很好呢。”阿泽哈哈笑道。
这是个空置的厂房,只有个黑人老头儿在看门,一听他们想租房,便把他们领了进去。
这边的厂房配置都是一幢或两幢铁皮房子加院子,区别只有大小。
厂房现在是锁着的,黑人老头儿没钥匙,说如果要进去看就得打电话叫老板过来。然而小叔只是在房子外头扫了几眼就说不用了。
“太小了。”他说。
“是太小了。起码得有两个这么大才行罗。”姑父说。
阿泽目前仍然属于门外汉的行列,自然没什么发言权。不过他瞧了瞧那幢房子,估摸着面积该有400多个平方,心里大概对要找什么样的厂房有个数了。
接下来两个多小时,他们又看了几个地方,都因为面积太小直接pass。这不由得让阿泽也烦躁起来,毕竟空气中的热情可没有消减的趋势,毒辣的阳光把整个世界笼罩成了沙漠。
这时阿泽感到肚子已经瘪得像漏气的气球,说话都提不起力气。
小叔于是说:“先回去吃饭,明天再来找吧。今天太热了。”
又回到小叔那个朋友家里,一切都和两个小时前一样,打牌的打牌,小孩子刺耳的尖叫声不断穿刺着阿泽的耳膜。
已经过了饭点,小叔的朋友拿出几包泡面说:“找厂房不急的,慢慢来。要找个合适的,没那么简单。我这又不是别的地方,你们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阿泽听他说得恳切,心里便对这个中年人高看了好几分。
“那我们三个可多打扰你了。”小叔笑着说。
“哪里的话,都是熟人嘛,说什么打扰,你别嫌条件简陋就好了。奥,对了,这个小伙子是你侄子吗?”
“对。”
他点了点头,说:“这样,晚上你跟你侄子将就睡一张床,学民跟加林睡一张。”学民是姑父的名字。
“那加林没关系吧?”姑父问。
“这有什么事。”他摆了摆手说。
“那可麻烦你了,国栋。”小叔感激地说。
国栋。阿泽这一刻知道了那个人的名字。但他并没有意识到,他即将打开的人生剧本里,所有角色都已经就位。
下午,小叔和姑父两个赌棍也加入了牌局。阿泽感到百无聊赖,便一个人到处闲逛。他很快便发现这套用人造板分隔出的住房后面便是车间,在那里黑工人哼哧哼哧地推着机器。
看到他走进去,工人也没有提起什么兴趣,只是最初的时候看了一眼。他看到一块块肥皂像滑梯一样不断从机器里头溜出来,感觉十分惊奇。这是他第一次离一条生产线这么近。虽然在国内的时候,他去工厂里兼职过,不过那次是做的打包的活,而且只干了一天,因为他觉得太累,太闷,太压抑。
另外一边的工作台上,工人正在把一瓶瓶像是沐浴露的东西往箱子里装。奥,他现在知道这个厂是做什么的了。
这时一个穿着工作服的中国人朝他走了过来。那是个约莫50岁的男性,皮肤黝黑而粗糙,加上他的衣着,阿泽推测他应该是这里的技术人员。
“你好。”
“你好。”两人寒暄了一番,那个人说:“你刚过来?”
“对。”
“过来做生意吗?”
“是啊。”
“来开店吗?”
“不是,办厂。”阿泽不疑有他,有问必答。
“哦,准备办什么厂啊?”
“鞋厂。塑料鞋。”
“奥…那玩意可以,黑人爱穿。”
“这个厂也可以吧,这么大。”就单这个车间就有一千多平方了吧。他想。
“这里不行。”那人摇了摇头,从兜里掏出烟点燃。阿泽很想问,车间不是严禁烟火的吗,不过这可不是他的地盘。再说别人都已经刁嘴里了,他难道还要毁人兴致吗?
那人并没多做解释。他抽了口烟,问道:“你跟这里的老板什么关系啊?”
“他是我叔叔的朋友,我不认识。”
“你要办厂的话以后都会认识,外面那一堆人都是这边工业区的,没事会经常来这热闹热闹。”
“那挺好啊。”
“你们当老板的舒服,不像我这打工的,每天累死累活,还要看别人脸色。”他不满地发着牢骚。
“那也不是,老板也有老板的烦恼。打工有打工的好处。师傅你在这里工资很高吧?”阿泽笑着说。
“高个屁。就十万。”他不屑地说。
“奥。”阿泽没法评价,也不能附和,只是答应了一声。在他看来,其实十万也不少。不过他知道一般技术人员的薪资都有十来万。那是小叔跟他说的,他们的鞋厂也招了一个技术员。
“不过我也干不了多久罗。这厂子应该快撑不住了。”
“啊?”阿泽惊讶地看着他,这个家伙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
这时,从外面进来个年轻小伙,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模样。他朝阿泽笑着点了点头,对那师傅说:“龚师傅,时间到了,停吧。”
“好吧。”龚师傅用力吸了口烟,然后把烟头摔在地上,踩灭。
“这才刚过中午,就要下班了吗?”阿泽问。
“今天周六,只上半天班。”那小伙说,“下午要不我们几个年轻人一块儿出去玩吧?”
“好啊!”阿泽说。正好他可以增加一些对这里的了解。他可不想一直当个傻乎乎的木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