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把眼泪流在拉萨,而是流在了离开的火车上。这是我最后的倔强。因为我觉得天堂里不应该有眼泪,所以我只能把它们流在火车上,带回人间。
今天是这次在拉萨过得最郁闷的一天,尤其是和昨天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真是应了那个成语——乐极生悲!
早上,小石发短信问我:今天去哪里?
我揉着惺忪的睡眼回复说:不知道。
我说不知道,这是实话。因为我真的不知道今天该去哪里,该干什么。
此时此刻,我的心情就如同马上就要天各一方的恋人,纵使心中有千般苦、万般恼,却也只能执手相看泪眼,无处话别离。
这时,小南发来短信,邀请我中午去她家里吃饭。
于是,我给小石发短信说:今天中午我要去小南家里吃饭。下午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就去拉萨中学看你画唐卡。
然后,我又靠在床头上愣了很久,才慢吞吞地爬起来,骑着电瓶车去小南家。
小南和她姐姐已经搬了家,新房子在西郊一个单元楼的二楼。因为是二楼,也就没有了可以晒太阳的院子。所以,吃完饭后,我们就只能坐在房间里聊天了。
因为明天我就要离开拉萨,这顿饭也可以算是给我践行了。既然是践行就不可避免地会提起那个伤感的话题:毕业以后会不会来西藏?而我的回答也始终如一的坚定:不知道。
离开小南家,回到仙足岛。
小石说:“我室友要去扎基寺,你去不去?”
我问她:“怎么去?”
小石说:“坐车吧,你说呢?”
我想了想说:“还是骑电瓶车吧,顺便可以到处看看。”
我说到处看看,这是实话。因为对于我来说去不去扎基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拉萨街头巷尾的人生百态,我留恋着,我舍不得,我想在离开之前再多看看。我心想:多看一眼算一眼。而坐中巴车总给人一种隔着屏幕看电视的感觉,少了几分置身其中的融入感,不如骑电瓶车那么亲切。
然后,一连串郁闷的事情就发生了。
我们还没有走出仙足岛,电瓶车没电了。
庆幸的是我们选择的路刚好经过办公室,而我们当时所在的位置离办公室也不算太远。所以,我们可以把电瓶车推回办公室换成另一辆,然后再去扎基寺。
话虽如此,但是电瓶车推起来真的很累,况且我们要经过的生态路大桥是一座拱桥,推上坡的时候更累。所以,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花了半个多小时,才把电瓶车推回了办公室。
然而,不幸的是另一辆电瓶车也没多少电。
张哥说:“跑到扎基寺应该没问题,但是能不能跑回来不好说了,估计是够呛。”
前前后后折腾了一个多小时。这个时候,如果我们还去扎基寺的话,不仅小石的唐卡课可能会迟到,就连小叶的火车票我也可能来不及退。
“不去扎基寺了,我直接送你去拉萨中学。”我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很是生硬,连个“吧”字都没有,似乎没有任何商量和回旋的余地。
开电瓶车是我说的,走哪条路是我选的,事情搞成这样都是我的原因,怪不得别人。所以,不管心中有多少怨气,都是我咎由自取,怪不得小石。这些道理我当然都明白。然而,我还是在无意间把坏情绪丢给了小石。
我用另一辆电瓶车把小石送到拉萨中学门口,然后对她说:“我先去退小叶的火车票。完了以后,再跟你联系。如果到时候你还没下课,我就来看你画唐卡,顺便接你回仙足岛。”
在旅游局的火车票代售点,我又一次郁闷。
办事员告诉我,代售点不能办理改签和退票业务,要去火车站办理。这意味着,我马上要跑一趟火车站,一来一回估计又要花掉2个小时左右。想到这里,我顿时更加懊恼。然而,懊恼归懊恼,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毕竟,这张火车票要100多块钱,对于我来说是一笔巨款。
从旅游局出来没走多远,我就感觉车子慢下来。
我看了一下电量指示灯显示还有电,就关掉电源重新开了一下。然而车子还是很慢,而且好像还有点颠簸。于是,我下车检查,结果发现前胎撒气了。
我推着车子走一路问一路,半个多小时以后,终于在太阳岛的环岛南路找到了一家修车店。摊主当时很忙,我等了一个多小时,车胎才补好。
可是,让我没想到的是:没走多远,车子又慢了下来。
我看了一下电源指示灯:嗯,这次是真的没电了。所以,我不得不花了将近一个小时,把这辆电瓶车也推回了办公室。
放下电瓶车,我又忙不迭地坐中巴车到公交总站,再坐91路去火车站。
路过柳梧大桥时,我的心里在郁闷的阴影上又泛起一股伤感的情绪。看着这座大桥如同巨大的蜿蜒的哈达一样横跨在拉萨河的两岸,是那么的壮丽。我心里却在想:虽然它还半个多月就要通车了,但是我却等不到那一天了。
从火车站回来的路上,我收到小石的短信,她说:已经上完课了,回仙足岛了。
这就意味着:我的唐卡旁观课也泡汤了。
此时已经是黄昏时分,落日的余晖笼罩着整个拉萨城。91路公交车从拉萨大桥上驶过的时候,我望着天边的火烧云,心情低落到了极点。
小南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都被我挂断了。虽然我不清楚这样做是在跟自己赌气,还是不想把坏情绪传递给小南,但给人的感觉却是一样的——我又一次迁怒于人。
人是很自私的,很会为自己犯下的错误找借口解脱,我也不例外。我给自己找的借口很简单:异地接电话,漫游费很贵。于是,我给小南发短信说:我在公交车上,马上就回来了。我还自欺欺人地想:至少发短信她不会听到我沮丧的语气。小南回短信说:我在太阳岛西桥等你。
下了91路公交车,我急急忙忙地赶往太阳岛。
在太阳岛西桥上,我看到小南形单影只地站在路灯下,旁边的地上还放着一个大袋子。
小南说:“我姐跟几个老乡吃饭去了,我因为要给你送东西就没去。”
小南还说:“我姐本来是叫你一起去吃饭的,但你一直都没接电话,她怕别人等着着急就先去了。”
小南接着说:“这是你路上吃的东西。”
说完,小南提起地上的袋子递给了我。
这时候,我才想起:折腾了一个下午,竟然还没有准备火车上吃的东西。看着袋子里的方便面、火腿肠、面包和苹果,再想想自己刚才挂掉小南那么多电话,我的心里好像打翻五味瓶一样:感动、内疚、惭愧,还有难过。
小南跟我一起走回仙足岛,我把东西放回房间。然后,我们到小区外面吃晚饭。
小南问我:“还有没有什么要买的?”
我想了想说:“我还想买两张CD。”
于是,小南又陪着我把太阳岛转了个遍。然而还是没有找到我想要的CD。所以,我们只好又打车去夜市找,终于在第二个夜市上找到了。不过一问价钱我却傻眼了,旁边的小南连忙替我付了钱。
送小南回家的路上,她说:“我明天早上去送你吧?”
我连忙说:“不用,不用,太早了!你一个女孩子,不安全!”
在她家小区门口,我塞给她20块钱,她却又丢回了出租车上。
到此为止,今天发生的所有的事情——遗憾也好,郁闷也好,对错也好,愧疚也好,都已经无法改变。既然这样,那就先告一段落吧,我要回去休息了。
回到仙足岛,我给小石打电话说:“我回来了,你可以把《莲花》给我送回来了,顺便还可以给我送送行。”
小石过来时,房东刚好也在家,我们三个就在客厅里聊了起来。不一会儿,房东说:“旁边的人明早还要上班,我们上楼去聊吧。”
在卧室里,我们三个坐在床上,像下雪那天一样边斗地主边聊天。昨天晚上在朗玛厅里还剩下两罐啤酒没有喝完,我和小石打包带了回来,竟然被我和房东一人一罐给喝完了。大晚上的,还那么冷,也不知道我们是怎么想的。
我们一直聊到三点多才意犹未尽地结束卧谈,准备睡觉。因为实在是太晚了,房东就没让小石再回她的房子,而是让她住在隔壁房间。反正,这两座房子都是房东租的,冬天又是淡季,隔壁房间也没人住,小石住哪个房子住哪个房间都无所谓。
就在小石起身准备走去隔壁房间时,房东突然说:“要不你们两个都去隔壁房间睡吧?”虽然我和小石不知道他是在有意暗示,还是在无意打趣,但我们的反应却惊人的一致。我们几乎异口同声地说:“这个玩笑开大了!”说完,小石打了个呵欠去隔壁房间了。
有时候,我会恍恍惚惚想起那个晚上,但却始终想不起我们究竟聊了些什么,哪怕是一两句话或者只言片语。
在即将离开的前夜,一件漫不经心的事或一句随口而出的话,都可能被无限地放大,触动到我敏感的神经。尽管我知道不管有多么地热爱,不管有多么地不舍,我终归还是要离开。尽管我知道不管有多大的困难,不管有多少人阻拦,我总有一天要回来。然而,我却不知道这一天要等多久才会到来。所以,我不敢回忆,或者说拒绝回忆。
也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选择性遗忘”吧。
第二天早上不到6点,我就醒来了。
然后,我开始洗漱和收拾行李。
然后,我背着沉重的行李离开房间。
然后,我悄悄地下楼打开楼门和院门。
然后,我在繁星下穿过半个小区。
然后,我在小区门口打出租车。
然后,我在西藏大学旁边吃早餐。
然后,我在公交总站坐上91路公交车。
然后,我在火车站候车室里等待检票。
然后,我慢慢地排队检票进站。
然后,我在站台上找到自己的车厢。
然后,我在车厢里找到自己的座位。
然后,我静静地坐在座位上等待车开。
2007年3月12日早上8点,我离开拉萨,没有人送行,也没有人说再见。
说这些,并不是想扮可怜。恰恰相反,这正是我想要的方式。因为我不喜欢离别的场景,不管是以送人的身份,还是以被送人的身份。所以,我没有叫醒房东和小石,哪怕只是简单地说一声“我走了”或“再见”。同时,这也是我拒绝小南来送我的另外一个原因。
得偿所愿以后,我本以为自己不会多么狼狈,然而我最终还是失算了。
火车启动时,随着车厢“哐”的一阵轻微地晃动,我的眼泪哗地流了出来。
我迅速地转过头,泪眼模糊地看着窗外。
我没有把眼泪流在拉萨,而是流在了离开的火车上。
——这是我最后的倔强。
因为我觉得天堂里不应该有眼泪,所以我只能把它们流在火车上,带回人间。
4天后,小石也离开了拉萨。
而小叶3天前就离开了拉萨。
下期预告
初遇拉萨(七)支教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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