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灭明何许人也？他是一位无论居庙堂之高，还是处江湖之远皆要正视的人物。

      笔者初识澹台灭明，他正在梁羽生先生《萍踪侠影录》的武侠小说中叱咤风云。

      ——西风肃杀，黄沙与落叶齐飞，落日黄昏，马铃与胡笳并起……只见一员胡将，身披锁子黄金甲，手使双龙护手钩与潮音和尚打得正烈……云靖这一吓睡意全消，颤声说道：“不好，这是张宗周手下第一名勇士，复姓‘澹台’，字号‘灭明’，姓名似是胡儿，其实却是汉人。澄儿曾经和他交过手，吃过他的大亏，本事委实了得。”

        澹台灭明，瓦剌第一勇士的名头如雷贯耳；罗汉拳、铁琵琶手、铁指铜琶、吴钩剑法等武功惊世骇俗；（见是一个少女云蕾）“唤你家大人出来，我双钩不杀无名小辈”的断喝也是豪气干云。

      于澹台灭明而言，这些等身加持相当惊艳了，可处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少年性情“汉贼不两立”的笔者却望文生义义愤填膺怒从中来。

      “你身是汉人，却为胡将，羞也不羞”？澹台虽是小姓，但在明朝年间，居然取名“灭明”，大逆不道嚣张跋扈如此，谁给你的勇气，梁静茹吗？若晚生个若干年，作“莫道萤光小 犹怀照夜心 清风不识字 何故乱翻书”小诗的清代徐骏的惨烈下场，定旁敲侧击更上一层楼地警醒你兔死狐悲而至痛不欲生。

        ——澹台灭明面色一沉，忽而纵声长笑道：“匹马纵横漠北，此心可对苍天！谁是叛国奸贼？我叛谁的国来了？“

      武侠小说中的澹台灭明忠奸莫辨，但他却更像侠烈之风最为盛行的春秋战国时代的“士“——为知己者，重然诺，轻生死。

      多年后，再见澹台灭明，我大惊失色。

    《史记·仲尼弟子列传》记载——澹台灭明，武城人，字子羽。少孔子三十九岁。状貌甚恶。欲事孔子，孔子以为材薄。既已受业，退而修行，行不由径，非公事不见卿大夫。

      生于公元前512年的澹台灭明，因孔子恶其状貌，只能做老夫子的记名弟子，但他披坚执锐地认为“我很丑 可是我很温柔”。故，他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自学成才，竟“南游至江，从弟子三百人，设取予去就，名施乎诸侯”。

      这之后，吴楚不再是蛮荒之地，数千年盛行于齐鲁大地“宁让钱 不让言”的鲁国遗风，可以从澹台灭明身上寻根溯源。

      至圣先师孔子闻之，不得不批评与自我批评道：“吾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最终，儒家传人将澹台灭明列于山东曲阜孔庙大成殿前西庑内从祀孔子，为孔门七十二贤之一。唐封其为“江伯”，宋封其为“金乡侯”。

      咦！《萍踪侠影录》的澹台灭明，名字貌似灭明复仇，极有霸气，却雷同暗合先贤之意。喜出望外不？

      可匪夷所思的是，小说中出使瓦剌饱读圣贤书的明朝大臣云靖，却不曾耳闻目睹孔圣人门徒的大名——“姓名似是胡儿”。这究竟是梁羽生先生的一时疏漏，还是小说家之仇恨会蒙蔽人双眼的刻意安排？

      原以为，澹台灭明就此打住。可老子的《道德经》却高瞻远瞩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

      于是，三看澹台灭明，以圆“三生万物”。

          ——有一和尚与一书生同住宿在夜晚航行的船上，书生高谈阔论，和尚以为书生有大才，既敬且畏，整夜都委屈巴巴地蜷着脚睡，不敢伸过去，怕打扰书生。无意中听到书生的话里有破绽，就问：“澹台灭明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书生说：“是两个人。”和尚又问：“尧舜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书生答道：“当然是一个人了。”和尚顿时如释重负，长吁一口气地笑道：“既然这样说的话，就让和尚我伸伸脚吧，安心舒服地睡个好觉。”

      “且待小僧伸伸脚”，这一伸脚，明代最伟大的散文家张岱所著的四千余个“上至天文，下到地理，三教九流，诸子百家，人伦政事，礼乐科举，草木花卉，鬼神怪异........”中国文化常识及段子的《夜航船》一书就此诞生。

      只是，“天下学问 惟夜航船最难对付”，在芸芸众生吹牛装13的路上，不口若悬河地去论文治武功的赫赫煌煌，竟一板一眼从考究浅显易懂的名字始，也是醉了。这毫无疑问极大地苦恼了大儒澹台灭明或侠士澹台灭明，啼笑皆非始料不及皆非其莫属。至于笔者，终能会心一笑，当是后知后觉的水到渠成。

      呜呼，远古的风握有轻寒，流水的声音不悲不喜，桅杆上高悬的大红灯笼缱绻着如练月华，不疾不徐的夜航船热闹地穿行于静静的历史长河里。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吾乃澹台灭明是也！”

                      2023年5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