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aha~and ever~rything will flrlrllllllow！” 睁开眼的时候， 米格尔-洛佩斯看见若热阴阳怪气地挑着眉毛，舌头抽搐般发出颤音。他怀疑这个看起来磕high的人可能一夜没有睡。看着他头上两个鼓形的大耳罩的震动，洛佩斯能感觉到那首歌的鼓点节奏；他知道自己是被震动弄醒的，但是不知道那是自己的闹铃还是若热的耳机。

他在干什么呢？我又在干什么？

洛佩斯从床铺起身坐着，狭长的房间里看起来跟傍晚无异。但是透过远端的窗口看的到群青色已经变浅，逐渐向粉蓝渐变。隐约可以听见道路上清扫车正在工作，而橙黄色的路灯还没有灭。

“你最好再睡一阵子，今天你应该会比我们更劳累。”莫雷诺在捣弄一个可能是面罩的东西，并没有抬头。

“抱歉，我有那么一段时间没有在这个点起来了。”

“你早起来黎明也不会提早到来，”若热的劲还没过，他掏出一小片卷烟纸，娴熟地把两片有点脱水的叶子卷起来，点燃，“这个的劲够猛，还是上次例行离校日的时候带过来卖剩下的。”

“你这个如果被发现了那我们这屋子里一个都跑不了。”莫雷诺把两个喷罐收进夹克的口袋里，依然没有抬头。

外面稀薄的云层形状很清晰，有一点点红色从底下透出，今天会是个比较舒服的天气；不过连续几天冻雨的湿寒气还没有消散。洛佩斯依然能感觉到体温在从骨头里快速散失。

“很走运终于是个晴天了，那我们计划可以不受影响，”莫雷诺整理好了口袋很多的一件战术背心，说着丢给他一件外套，“就算今天要变暖了，但是早晨还是会冷的。”

在洛佩斯看来，外套比不上能抵御寒气侵袭脖子的围巾重要，然而自己最常用的那条海军蓝的围巾现在不在身边。

没有像平时起来时一样感到饥肠辘辘，看来身体还没有醒过来。洛佩斯爬起来走向储物柜，一只手抓起电动牙刷，另一只手翻出锡纸袋装着的咖啡豆，灌进手动磨豆器。

直到现在还在质疑着跟着他们干的决定，本来其实可以不用让自己搅和这种麻烦事的吧？但是他们已经把一切都按预想准备好了，到了今天已经不能后退了。

那首歌谣的前奏似乎又要在脑内响起了，洛佩斯深吸一口气，集中着所有的念头，把它压制下去。

窗户上方的排气扇被室外的风带动起来，一阵一阵地转，缓慢地将室内潮湿的空气置换出去。

“这种叶子和杂草本来只是不入帮派眼睛的下游生意，镇暴警察也不管，加工精制的药物才是他们关心的；不过最近市场的情况有点变了。Bloquer集团那帮人，最近被打击的有点狠，要筹划转移地区了，不过在那之前得先尽可能的开拓新的原料来源。”若热把一片风干的叶子撕成两片，这比较罕见。

“我本来觉得就这样一直干下去也不错，”他用力吸气的时候，额头上的青筋便一起鼓动，“无非就是在市区和贫民区之间来回跑，倒也不特别辛苦，但是佣金和回扣却比较可观；直到那次我差点撞上了骷髅头特警的扫荡，在离我家才隔了一个街区的地方，亲眼看见他们的做法。。”讲到这里他怔住，连吐出烟雾的鼻息都停止了。

“反正我不能再干这事了，而且最好能离开那地方，远远的。我打听到有个安全承包商要个熟悉南部卫星区还有那些帮派的地方的人来当顾问，这个月底我就要去见他。好歹这会是个体面的工作，是可以让我家里人还有整个街区都看见我是个体面人的工作。”

侧过身去，他把重心靠在走廊的栏杆上，全靠一只手的手肘支撑着；脖子上微小的刺青在黝黑的皮肤上难以分辨。

“就是这样。我没办法等到那个不存在的例行假期，必须一定要搞到一份离校许可。”

“我也要回去，去探个监，”莫雷诺抱着双臂，背靠墙站着，“你可以帮我们一个忙，让我们有机会去弄几张来，到时候也给你一份。”

穿过最高的窗户而来的阳光仿佛轻薄的刀刃，投射在房间里，将他靠着的那面墙斜向地截断，分割成光暗分明的两个部分。

“你知道我没什么回那里去的想法，”洛佩斯希望这样不主动的态度已经足够表达他的抗拒。说完他背过身去，“你让我想想吧，但是别把全部期望寄托在我这。”

“走吧”，他自己心里这样想道，然而一两步的迟疑还是令莫雷诺赶了上来。洛佩斯感觉到自己肩膀被紧紧按住了。

“你在躲避什么？我知道你不想回去，但是你这会不回去，以后总能躲得过去？麻烦的东西不快点解决了，那它一直都在那里。我们找你帮忙，也是因为觉得你大概也需要的。”

就像梳子捋过头发时突然勾住一两根毛发的刺痛感，洛佩斯感觉到情绪一霎那便充满并突破了阈值，胸腔内一股抽搐的闷感涌了上来，脑海里所有那些不满和积怨也被唤醒了。

莫雷诺感觉到洛佩斯的肩膀脱离了自己的手掌，同时，自己的咽喉突然承受了一股冲击，被五个指头更使劲地死死掐住。他毫无准备地和洛佩斯失控的目光相接。至少有一秒，洛佩斯的瞳孔里闪过了凶光。

这是这家伙少有的不会避开别人目光的时候。

“那个玩意，掉出来啦，当心别弄丢。”莫雷诺抵挡着喉结的疼痛感，把话挤出来，同时用手指着脚边。洛佩斯注意到在推搡中有什么从口袋掉出来了，这才缓缓把手松开。

那是勋章一样的物件，一枚太阳外形的物件，在它中央是一张面无表情的人脸，圆脸的上半部分还有一顶钢盔，下方挂着一条白色一条海军蓝的缎带；太阳脸的背面是一个十字星图案的蚀刻。铜色的涂层已经磨的只剩隐约一点，露出了底下暗色的镍合金。

洛佩斯拾起来迅速揣回口袋里，然后转身离开了房间，不打算再给什么回应。

“那一只白色天鹅在月球之夜

在蓝色的湖面上滑行

我的船也漂浮在

从北到南的

绿色海洋中”

洛佩斯对那首歌的第一段记得很清楚。在南部卫星区，在靠近海岸的地域，像民歌一样到处流传。有点悲戚但又很内敛的旋律，听者闻之便感觉得到苦涩；但是根据它那2/4或者4/4的急促拍子，洛佩斯知道它可能原本是进行曲或者军乐，据说那是最早到达那片土地的海军带来的歌。

不知道究竟什么缘故，最近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回想这首乐曲，一阵一阵地在脑子里播送，难以控制；然而洛佩斯并不怎么喜欢它，它仿佛有诅咒一般，每次听到以后总会有不太好的事情发生，比如房子里面变得一片狼藉，仿佛被人入室洗劫一般，如果回家的时间不巧，自己都有可能受点小伤。

在那个跟家里隔着一条航道的海岛上，夜里也时常响起这个旋律，据说是犯人临刑前哼唱的。从窗户望过去，可以看见那与海面近乎垂直的悬崖；灰白色的钢筋混凝土目测厚达十米，浇筑成的防波堤将整个海岛包裹了起来，厚重又规整，若有船只经过这条航道，恐怕在这个庞然大物面前没有人不会颤栗。山崖顶上那一排铁丝网和四处走动的持枪士兵，在这巨大的混凝土面之上显得微小又滑稽。

在夜里，海岛的顶上和周围的灯塔会放射出惨白的探照灯，投射在防波堤上，聚拢在周围黑暗的海水里。被那种灯光穿透的地方，海平面似乎已经不存在了，海底里崎岖怪异的岩石就这样暴露在人的视野当中，如同未知全貌的怪兽栖息在那里。明明在白天的时候，它们还离这里很远很远；然而即便如此，探照灯所发掘的也不过是它们躯体的一部分，在灯光到达的极限距离，它们依然隐匿在模糊和混沌中。

然而人与世界的距离，可能比那个深度还要遥远；人与人之间的鸿沟，连那种探照灯也无法穿越。

自己难道想回去吗？并不想。况且本来就应该是不能回去的，学校还没有放行呢。那么还为什么要让自己冒风险去干并不想干的事呢？就算不去帮莫雷诺他们，也没有什么过意不去的。

洛佩斯的想法本来应该是这样的；如果劳伦恰好没有在周末的街头演出的话。

洛佩斯平躺着，迷醉的鼓声和金属摩擦般的贝司solo在耳机里流淌，阻断着那首歌在脑海里响起的机会。多希望这一夜入睡以后就再也不会醒来。

这里的黑夜足够静谧，没有骇人的岛屿，也没有灼目的灯光。沉沉的街道上一片平坦，年久失修的昏黄路灯显得很羸弱。在远方地平线处，大地与天空相互溶解，成为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