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细细地去想,我也许还能想出他的名字来------
章旦村,山脚下,碘厂边,沟渠旁------
他是一个安静的人,一个清秀的人,一个斯文的人。大家都说他是个傻子,我却并不这么以为。总有人要嘲弄他、欺负他———这样的事情总是不可避免地要发生———在这一点上,人和动物并没多大的分别,可以嘲弄的就嘲弄,可以欺负的就欺负,只要自己相对强势,就愿意把别人踩在脚底下。尽管被嘲弄、被欺负,他也还是安静的,不急躁,不激动。我是不随他们起这样的哄的。我温和地看他,他也温和地看我。他看那些嘲弄和欺负他的人的眼神和看我的一样,同样柔和。
时间突然就拉到了三十几年之后的今天,他蹲在路边,依然清秀、斯文和安静。脚上还是穿着“解放鞋”,身上还是像以前那么干净。胡子是有些长了,而眼睛却依然清澈和明亮。我看到了他,他也看到了我,我从他的前面走过,再回头看他,他还在看我,走出十几步,我又回头,一个身影遮住了他的脸,他依稀仍朝我这边观望。
我总觉得,目光是有能量的,当你把目光集中在谁的身上,谁就会察觉,这种神秘的能量发出了神秘的讯息,敏锐的人很容易就能够接收到。他同时又是个敏锐的人吧?我看他,他看我,我们用目光交流———老朋友,你还好吗?
他的脸,并没有多大的改变,尤其是眼睛,还像他少年时他家门前的渠水那么清澈。这几十年,你是怎么过来的呢?结婚了没有?有没有孩子?我呢?变了很多吧?小时候那张胖嘟嘟的圆脸变得尖锐许多了吧?眼睛不再清澈,变得浑浊,失去了灵气,变得庸俗不堪了吧?我的变化比他的复杂,也比他大。你还能认出我来吗?在你的眼里,我这个人,是不是还眼熟?
他的年龄只比我稍大,大5岁?不会超过10岁。人这一生,如他这般简单,或如我这般稍复杂,都过来了。他抱怨了吗?他不满了吗?他常有失落感吗?他觉得他自己幸福吗?有人风光,浪费而奢侈,所谓的成功,不见得就是美德吧?他善良,对谁都不会构成威胁,他的所求,不过温饱。恬淡而虚无,不正是老子所崇尚和憧憬的世界吗?
我和他相比,大多数的人和他相比,谁更崇高?一时还真难以说得清;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而又会是谁,对这个世界更无害处呢?
他在地上蹲着,就像只善良而温柔的动物,让我想到了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