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蒙山樵夫

        家乡的农谚，麦熟一晌。当一阵热风吹过，麦子就一片金黄。看那一望无际的滚滚麦浪，虽然太阳炙烤，虽然热气灼人，面对这土地珍贵的馈赠，我的亲人们，那沟沟壑壑的脸上，绽放的是丰收的喜悦。这就是我的父老乡亲盛大的节日。昔日辛勤的耕耘、播种，今天就要收获了，心里萌动着收割的冲动。

        站在家乡田间地头，麦子快熟了，大地一片金黄。看到这种景象，家家户户就如同迎接一年中重大的节日。麦子之于北方的农民，那是一年全家生活的保障，家中有粮，心中不慌。因麦子收获，在我们家乡，不仅仅是重大的农事活动，而是一系列的修房、造屋、走亲访友等民俗活动。这金黄的麦穗啊，您是我父老乡亲的命根啊！

        每到麦子泛黄的时候，父亲就会到集市上购置镰刀、绳索，修理独轮车，准备打场、打麦的碌碡等准备工作；母亲就在家把盛麦子的瓮晒得热热的，给新麦子准备个温暖的家。

          到这个时候，父亲就一天几次到麦田看看，揪一只麦穗，用手搓一搓，饱满的麦粒，就一小捧，父亲就填到我嘴里，我慢慢嚼嚼，丝丝的甜味、新面筋香味，好吃的很。还不到割麦的时候，娘就到田里，揪下麦子，搓成麦粒，到石碾上碾成绿色的麦饼，放到锅里煮粥，那是来自阳光的味道，那是来自土地的芳香，我们哥几个到平时干瘪的小肚子，到这时才难得吃得滚圆滚圆。

         要割麦了，娘早早的起来，熬粥熬饭，爹起来一张张磨起镰刀，做完这些工作，才把我们哥几个喊起来，下地割麦。

         麦子是金贵的粮食，收割麦子也很辛苦。那针一般密密的麦芒，很容易就把手臂给扎破了，没有谁喊疼。看到这一望无际的金黄的麦穗，又有谁顾得上辛苦呢？家家户户男女老少都在地里忙乎起来。最卖力气割麦的当属那些新姑爷们，农家汉子娶亲不容易，必须用体力用技术证明自己的本事，必须经过丈母娘一大家子的在农事活动的考量。姑娘往往烧好绿豆汤，偷偷放点白糖，悄悄端到跟前，脸色绯红，“喝点，解解暑气，惜点力气，傻样！别逞能！”这小伙子，干得更欢了。挥镰在手，抡起长臂，揽过麦子，“刷刷刷”，这麦田就是他的演武场，就是他纵横驰骋的战场，眼到镰到，麦子纷纷倒。不消一袋烟功夫，人家割到地头了。丈母娘乐得：“有这姑爷，俺闺女饿不着！”这一家子一看新姑爷的这活干净利索，这亲事就准了。

        每每这个时候，我总是喜欢默念白乐天先生在《观刈麦》中的真切描写。“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妇姑荷箪食，童稚携壶浆，相随饷田去，丁壮在南冈。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

         麦子金贵，割麦也真是辛苦活计。割麦须弯下腰去，挥镰一镰一镰割，镰须贴地割麦，因为收获麦子后，还需要用麦秸盖房子呢。所以，需要精心的把割下的麦子，放好，再捆好，捆成一个个麦个子，装在独轮车上，运到麦场，打晒。看看一望无际的麦子被收割后，大地如同被减去了长发，土地露出了真容，干干净净等着夏种，看得人心里好不惬意啊。当一车车麦子送到麦场，那热闹的打场晒麦就要开始了。

         麦个子整齐码放在麦场的时候，就要用铡刀把麦穗头铡下，麦秸整理好，那是造屋不可缺少的材料。铡下的麦穗在麦场晒好后，就要打场了。一个个采自青石打磨而成的碌碡，那真是石心的沉。家乡有句农谚，说时间久远之意，就说：等碌碡漂洋的那一年。极言这事没有日子。这碌碡有人拉的，有牲畜拉，顶着烈日，一圈圈转啊，渐渐地麦穗就变成了麦糠，那饱满的麦粒就都藏在麦穰里了。把麦穰用木杈挑起来，垛成圆圆的麦穰垛，借着风力把麦糠扬出来，就打出麦粒了。这麦子浑身是宝啊。麦秸盖房顶，我们家乡那时的草房都是麦秸盖成的房顶。麦穰呢，放在用布缝好的布褥子里，暖和舒服；还可以做成枕头芯；小孩子睡觉的小篓子，都是麦穰铺成的，拉了尿了，母亲就一把抓起来，扔掉；换一点新的麦穰继续让孩子睡。除了这，麦穰还是打土墙的还材料，麦穰、麦糠和泥，垒墙，造屋，那黄土掺上麦穰抡起大板子重重打起来，打起来的墙很厚实很结实，冬暖夏凉。我的老家家家都是这样造的土屋，住好几辈子，百年不倒，还真是奇迹。还真没出现谁家像今天“楼歪歪”的现象。

        用木锨，用簸箕，借助风力，扬走麦糠，扬出来的就是金贵的麦粒。这麦粒需要立即暴晒。晒干的麦粒，磨成面粉，蒸馒头、包饺子、擀面条、做花卷，那真是一个香。每每到这个时候，才吃上一顿白面。可这白面是不允许可劲吃的。白面太稀罕了。

        金贵的小麦带来了家乡重大建设项目，带来重大的亲戚联络的风俗。一收完麦子，就得用麦秸造屋，就得用麦穰打土墙，就得用白面招待前来帮忙的乡亲。每收完麦子，家家户户打土墙，用麦秸苫屋。整个村庄，因麦收焕然一新，家家户户的房顶，是麦草的金黄；灶台上是新麦的飘香。麦子真是家乡的恩人，她改变了乡亲的生活，她改变了村庄的模样。

        我们家乡还有一个风俗，那就是每到麦收后，走亲访友的风俗。收完麦子，用家乡的笎子，装上新下的麦子，装上新麦做出的面条（我们当地叫挂面），走亲访友。每到农历闰月的时候，出嫁的女儿要给父母送闰月饼。这麦子是乡亲情感联络的纽带啊。

         白面是家里的金贵的东西，是辛苦打来的，谁也是舍不得可劲吃的。家里白面稀罕，那些白面要干建设，要走亲戚，娘就一点一点算计着。看到孩子饿得薄薄的肚皮，娘下决心要让我们吃一顿白面饺子。记得一年夏天，麦子都收完了，娘就到地里拾麦穗，用手一点点搓成麦粒，晒好，再到石碾上碾成面粉。给我们包饺子，我们吃上饺子了，娘也累病了。看着娘病痛苦的样子，我们哥几个没有一个动筷子的，眼里含着泪。娘就说：“孩儿，吃吧，等娘好了，再给你拾麦子包饺子。”我们哥几个、妹妹听到这，哭了。我的娘亲啊，您是用你的命喂饱您的儿女们啊！

         已经很多年没有回家割麦子了，很难忘在打麦场麦草垛小伙伴们捉迷藏的快乐场景。现在，收麦子都已经完全机械化了，没有小时候收麦的辛苦了。日子也好了，天天都能吃上白面馒头。可我总是怀想少时收麦的场景，总是怀想娘刚蒸出馒头时我们的欢跃。而今，面食的花样繁多得数不过来，可总没有娘做的馒头香甜。

        站在这大地一片金黄的麦田前，我想起儿时割麦的辛苦，麦场玩耍的快乐，想起乡亲麦收的忙碌和喜悦，想起爹娘心中的祈盼。记得爹总是说：“咱们家要是有几大瓮白面，该多好啊！”现在，天天白面了，爹却早就走了。每每念及此，我就想，金贵的小麦给农民带来的是好日子的祈盼，是全家人生活的保障。我的父老乡亲啊，年年岁岁在土地里熬着。今天，终于熬到了好日子了！

       站在麦子金黄的田间，我浮想联翩，我热泪涟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