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卫国受冷遇
重耳这次逃亡,也是仓皇失措毫无准备。重耳在狄国混了这么多年,没有混出个长短,反而被一个阉人打的落花流水,被迫逃亡。很多人看到公子实在不成气候,跟他混以后估计也没肉吃了,便趁机溜了回去。等他们聚拢起来清点人数的时候,随行人员已经逃亡了大半。
最要命的是负责管理资产的会计竖头须也不见了踪影,到处打听之后才知道团队的会计竟然带着全部的盘缠家当跑回了晋国(窃藏以逃),听到这事儿以后整个团队都炸开了锅。
当时他们已经离开了狐氏大戎的地盘,环绕他们的是一片片的原始森林,还不知道有多少食人族流窜其间。竖头须这厮竟然把所有的盘缠都拿走了,您让这些人怎么活呀!没有了行李盘缠,他们所面临的不仅仅是缺衣少食的困境,更是处处隐伏的危险。西天取经——不,东到齐国的道路漫长而艰险,谁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着看到齐国临淄那美好的花花世界。
但是自己选择的路,就算跪着也要走完。被称作晋文公五贤士的狐偃、赵衰、颠劼、魏犨、胥臣在这样的困境中才算是真正地把他们的勇气和才智爆发了出来,在他们的保护下,公子重耳穿越了晋中蛮夷戎狄杂处的原始森林,走出了茫茫大山,来到了广阔的平原上。
这些人没有盘缠路费,又经历了几个月的风餐露宿,个个都衣衫褴褛,面容憔悴——潇水在《青铜时代》中把晋文公重耳封为北丐也算是极为贴切的。以重耳为首的流亡团队几乎就是一个丐帮,而他就是这个丐帮的帮主。
丐帮在进入华北平原之后,首先到了卫国。重耳上下请托,终于找到了一个愿意引荐自己的人,叫宁俞(谥号宁武子)。这个宁俞是一个智者,孔子对他的评价很高,说他“邦有道则智,邦无道则愚。其智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
意思就是说,国家太平的时候,他就为国家献计献策,国家混乱的时候,就关起门来装聋作哑(韬藏其知而佯愚)。他为国家献计献策的时候,那些智谋我们是可以学的。但是他装聋作哑的时候,那股大智若愚的劲头,一般人可学不来(“愚不可及”的来历)。
也就是说宁俞是一个识时务的人,他会根据时势的变化选择出仕或者归隐。当初卫懿公喜欢养鹤不理国政的时候,宁俞就假装自己什么都不懂,选择退身归隐。后来狄人攻占了卫国都城朝歌,卫文公在齐桓公的帮助下复国,励精图治,与民同耕,宁俞就出仕辅助宁文公打理朝政。
在孔子看来,想比于那些只知道愚忠的痴汉,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才是真的高尚。一个真正的君子,要珍视自己的才华,为公理正道服务,而不是把自己的才华献给一个不懂得欣赏自己的人。
这也是先秦时期人们的一种秉性,无论是孔孟这些儒家士子,还是商鞅这样的法家人物,又或者是那些游侠刺客,无不在寻找自己心目中的明主,他们从来不会觉得这是“不忠”。反而是后来的那些宣扬所谓儒家学说的歪嘴和尚们,为了得到帝王的垂怜,把原本的学说给歪曲了。
当然,宁俞是不是真如孔子所说的那般,我们谁也不清楚。宁俞受重耳所托,把他推荐给卫文公,希望能够给点盘缠路费,好让他们能支撑到齐国去。但是此时的卫国正面临着狄人和邢国的联合入侵,正闹的焦头烂额。突然就来了这么一队叫花子,宣称自己是晋国的公子,啥事没干就要这要那,二话不说就把他们撵了出去。
宁俞急忙上来劝文公,吧啦吧啦说了一大堆,卫文公就问他:“你认识他吗?你知道晋国公子长什么样吗?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是狄人和邢国派来的奸细?就算他是晋国的公子,那也是过气的公子,晋国现在有国君在,我们犯得着跟这个逃亡的公子来往吗?”
这连珠炮似的一阵问话把宁俞也顶得够呛,就又说了一堆,大家都是天子的亲戚,都是一家人啦,就不要这么势利啦!公子流落在外这么辛苦,好歹也让他们洗个澡别这么绝情啦!卫文公听得不耐烦了,堵住了宁俞的嘴,然后说,我就送他们一句话:“有多远滚多远!”
粮食短缺
公子重耳到卫国走亲戚,盘缠路费没讨着,反而碰了一鼻子灰。看来在卫国是得不到什么帮助了,只好空着肚子继续赶路。他们沿着黄河到达五鹿(河南濮阳南,或河北大名东),帮主看到一群农夫正在田埂上吃饭,就让九袋长老狐偃去讨点斋饭吃。没想到这些农夫还瞧不起这几个叫花子,没好气地看了看他们这些就知道伸手要饭的人,然后伸手从地里掀了一块泥巴递给狐偃。
堂堂的一国公子,一心想要承继大统的未来霸主竟然落到了鄙视链的最底端,他哪儿能受得了这个气,挥起马鞭就要就要打他。这个时候鸡汤灌肚的九袋长老突然制止了帮主,说:“公子千万不要动怒,这可是上天授予公子的啊!”
西周时,天子册封诸侯通常都会举行授土授民的仪式,把一赔黄土授予被册封的诸侯,象征着赐予其土地。而狐偃这么一说,重耳也隐隐然感觉到好像是天意一般,上天让五鹿的野人(远郊区农民)授土给自己,也就象征着是要把这块土地赐予自己。
想到这里重耳马上顿悟了,急忙跪倒在地,行稽首大礼。稽首可是当时最高等级的大礼,通常是在重要的场合臣拜君的时候采用,在日常的会面中并不常用。具体的做法是臣子屈膝跪倒,左手按住右手置于膝盖前,慢慢地用头触地并稍作停顿,然后在缓慢地起身。
先秦时讲究礼不下庶人,国人中的平民见了达官贵人从来都不需要跪拜行礼,这些平日里连达官贵人的影子都见不到的野人更是不知礼为何物,看着这个衣衫不整的贵人公子趴在地上不知道在干什么,就乐呵呵地在旁边瞅着重耳行礼,就跟我们去动物园看猴子一样。
这件事给疲惫的重耳打了一剂兴奋剂,重耳心想上天这么眷顾我,我也不能辜负了上天呀。重耳始终都认为五鹿是上天赐给他的领土,于是在他即位之后不久,就把五鹿纳入了晋国的版图,这些都是后话了。
话说鸡汤不能当饭吃,兴奋剂也不能抗饿,饭总是要吃的。可是中原大地不像太行山区那般有很多山珍野味可以吃,重耳口干舌燥腹中空空几乎都要晕倒了,这个时候就发生了介子推割股奉君的故事。
据说介子推看到公子身体虚弱,但是又找不到吃的,就背地里从自己的大腿上割下一片肉,混了些野菜做成鲜肉汤让重耳吃了。重耳知道后很是感动,抱着介子推血淋淋的大腿哭了半天,然后指天盟誓,只要自己能够回国,一定要重重地封赏于他。
介子推当时就呵呵了,他一直都不怎么相信公子重耳还能够回国,割股啖君只不过是看在他们多年的情谊上,把公子看做是自己的朋友,希望能够帮助他挺过难关。至于公子给自己开出的空头支票,他也从来都没有放在心上。因此当重耳真的回国成为晋侯的时候,他选择了隐退,而不愿意去邀功请赏。
信任危机
割股啖君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在未来的路途中他们还是会面临粮食短缺的问题。在这样的紧要关头,饿死人那是随时都可能发生的事情。此时的丐帮长老之间,因为饥饿也逐渐产生了嫌隙。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估计又有很多人逃跑了。
大家伙实在担心会计竖头须卷款逃跑的故事会重演,于是就商量着找一个靠得住的人负责看管那为数不多的粮食。商量来商量去,最终这个重任就落到了赵衰的身上。
但是还没过几天,大家伙正有气无力地走着呢,突然发现管粮食的赵衰又不见了,装粮食的口袋也不见了。这下大家伙可真急了,看着赵衰这家伙平时挺老实的,没想到关键时候也会耍滑头。他竟然不声不响地把大家伙的粮食全都偷走了,这不是想饿死大家伙吗也么哥。
突发事件能够激发人的潜力,刚才还饿的浑身无力的一群人,突然间就精神亢奋了,一个个地抄起家伙就回头去找那个白眼狼赵衰去了。刚走出不远就看见赵衰端了一壶米粥晃晃悠悠地朝着他们走了过来,其中暴脾气的正要上去揍他,被旁边的人拉住了。
经过一番询问之后才知道,原来赵衰背着大家的口粮早就饿的发慌走不稳路了。虽然手里端着一壶米粥但舍不得吃,又怕洒了浪费,一路上小心翼翼的,所以才被大队伍落下了。赵衰的这一举动让大家都深受感动,背着一袋粮食,抱着一壶米粥还把自己饿成这样,你真是太实诚了。
这件事情在左传上只用了短短的十二个字来记录,但是却反映出了重耳团队中出现的信任危机。在困苦之中的一群人,表面上团结一致共度难关,而内心里却是各有盘算,互相猜忌,人与人之间出现了很大的裂痕。
为了消弭人们之间的裂痕,必须要灌鸡汤打激素,否则的话这个团队很快就会分崩离析。因此狐偃把野人的那一堆土奉为至宝的举动,其本身的用意很可能就是在激励这个团队,让大家都相信上天对公子重耳还是很眷顾的,现在的磨难只是上天对我们的考验,只要能够坚持到最后就一定会赢得辉煌的未来。
如果说之前的十二年中,狐偃的智谋还有所欠缺的话,在这次的流浪中实现了自身智慧的升华,使得他在团队管理和竞争策略方面有了很大的提升,不再像之前那样短视。狐偃在后来的流亡生涯中才算是表现出了他足智多谋的一面,对重耳后来的发展起到了很大的助推作用,也在一定程度上成就了晋文公的霸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