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学习第91天《离娄下 凡三十三章》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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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告齐宣王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雠。”
王曰：“礼，为旧君有服，何如斯可为服矣？”
曰：“谏行言听，膏泽下于民；有故而去，则君使人导之出疆，又先于其所往；去三年不反，然后收其田里。此之谓三有礼焉。如此，则为之服矣。今也为臣，谏则不行，言则不听；膏泽不下于民；有故而去，则君搏执之，又极之于其所往；去之日，遂收其田里。此之谓寇雠。寇雠，何服之有？”
字词注释
[1] 视：看待。
[2] 国人：这里指路人，陌生人。
[3] 土：尘土。芥：小草。
[4] 寇雠：强盗，敌人。
[5] 谏：劝谏。
[6] 先于其所往：在臣子去之前先派人前去安排。
[7] 搏执：扣押，逮捕。
[8] 极：使之穷困。
译文参考
孟子告诉齐宣王说：“君王看待臣下好像手足，那么臣下看待君主就像心腹；君王看待臣下好像狗马，那臣下看待君主就会像陌生人；君王看待臣下像尘土小草一样，那臣下看待君主就像仇敌。”
齐宣王问：“礼制规定了，臣下要为过去侍奉过的君主服丧，君主怎么做臣下才肯为他服丧呢？”
孟子答道：“臣子的讽谏得到听取，进言被采纳，恩泽可以施及百姓；臣子因故要离开国土，君王派人引导他离境，又事先派人到他所去的地方安排；离去了三年没有回来，才收回臣下的土地和住所。这叫做三有礼。这样做臣下才会为君王服丧。现在当臣子的，讽谏得不到听取，进言得不到采纳；恩泽不能施及百姓；臣下因故要离开国土，君主就扣押他，派人到去的地方刁难他；离开的当天，就收回他的土地和住所。这叫做仇敌。对于仇敌要守什么丧？”
核心内容解读
孟子与齐宣王的这段对话，集中体现了孟子对君臣关系的核心思想：君臣关系是双向的、以道义为基础的责任契约。
这段对话的核心思想是双向责任与道义契约。首先，孟子提出君臣关系的对等性。孟子用“手足—腹心”“犬马—国人”“土芥—寇仇”三组比喻，强调君臣关系的互动性。君主若以手足之情待臣，给予尊重与爱护，臣子才会以腹心之诚回报；若君主视臣如犬马工具或草芥可随意践踏，臣子则可能以冷漠或敌意回应。这种思想打破了单向的“忠君”观念，提出“义合”关系——君臣以道义结合，而非无条件服从。
其次，孟子提出“三有礼”的实践标准。 臣子为旧君服丧的条件是君主需做到“三有礼”：一是谏行言听：君主采纳臣子的谏言，政策惠及百姓； 二是导之出疆：臣子因故离职时，君主派人护送其离境，并提前向新任职地推荐；三是三年不反，收其田里，给予臣子三年缓冲期，若未归国再收回封地。这三点体现了君主对臣子的尊重与制度性保障，而非仅凭个人好恶。
之后，孟子痛斥了当时君主对臣子的压迫：不纳谏言、不施仁政、离职时抓捕阻挠、立即没收财产。这种对待“寇雠”的方式，自然不配得到臣子的服丧。这种批判直指战国时期君主专权的弊端。
孟子的君臣观是对孔子思想的继承与发展。孔子强调“君君臣臣”，侧重君臣各守本分，而孟子进一步提出“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尽心下》），将民众利益置于君主之上。孟子打破了周代“君权神授”的绝对服从观念，主张君臣关系取决于君主的德行。孟子的民本思想在当时具有革命性，甚至引发后世君主不满——如明太祖朱元璋曾删减《孟子》中此类言论。
孟子的思想与当时法家思想有巨大冲突法家主张绝对君权，如韩非“人主虽不肖，臣不敢侵”，而孟子强调君臣关系的条件性。这种冲突在战国“争于气力”的背景下尤为尖锐，导致孟子学说未被当时君主采纳，却为后世儒家批判暴政提供了理论武器。
在现代的组织管理中，孟子的思想可类比现代管理中的“心理契约”：领导者与成员的关系需基于相互尊重与价值实现。例如，企业若将员工视为“手足”，为其提供成长机会，员工更可能以“腹心”之诚回馈；若视员工为“工具”，则易引发疏离甚至对抗。在现代社会治理中，孟子思想提醒当权者，权威的合法性依赖于对民生的关怀“膏泽下于民”和制度的公正性，如“三有礼”。这对现代治理中防止权力滥用、构建责任政府仍有借鉴意义。此外，孟子主张个体在遭遇不公时可选择“去”，甚至反抗，这为个人维护尊严提供了道德依据，与现代社会“抵抗权”理念有相通之处。
孟子的君臣观超越了时代局限，其核心是以民为本的责任伦理。他既未否定等级制度，又为权力设置了道义边界，这种平衡智慧至今值得深思。正如黄宗羲所言：“孟子之言，圣人之言也；后之人主，能以孟子之心为心，则天下可运于掌。”这种对等伦理观，是中国古代政治哲学中罕见的“契约精神”萌芽。
背景知识介绍
“友，君臣之道”：《郭店楚简》与孟子的友朋观 （节选）（一）
朋友是人际关系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儒家五伦之一，属于社会伦理。朋友在五伦中的地位是非常特殊的，它的特殊性表现在选择性、平等性、“责善”、“辅仁”、重诚信等方面。早期儒家对朋友关系做了各类深入的研究，尤其以《郭店楚简》与孟子的友朋观最具特色。
一 “友”与君臣之“义”
在子思之儒看来，以友相待是处理君臣关系的准则。“父无恶，君犹父也，其弗恶也，犹三军之旌也，正也。所以异于父，君臣不相才（存）也。则可已；不悦，可去也；不义而加者（诸）己，弗受也。友，君臣之道也。”《郭店楚简》载：“鲁穆公问于子思曰：‘何如而可谓忠臣？’子思曰：‘恒称其君之恶者，可谓忠臣矣。’”“以忠事人多。忠者，臣德也。”为了道义批评君主的过错，指责君主的行为过失，是符合君臣之道的。孔子提倡的友道也是如此：当朋友有过失时，应“忠告而善道之”。在此，友道与君臣之道极其相似。
朋友与君臣属于“无亲”的社会关系，因而《郭店楚简》有时将朋友、君臣同举，如“君臣、朋友，其择者也”。作者进而以“友”来规范君臣关系，这是儒家友朋观的一个新变化。《论语》也曾提到君臣之道与朋友之道存在相似性，曰“事君数，斯辱矣。朋友数，斯疏矣”，将君、友放在一起讲，可见此两伦较为接近，“古称此两伦以人合”。“子贡问友。子曰：‘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则止，毋自辱焉。’”事君也是一样，“所谓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则止”。
《中庸》说：“义者宜也，尊贤为大。”《六德》说：“以义使人多。义者，君德也。”君若以不义加于臣，臣可以不接受。“尊贤”是义之举，“忘贤”即不义，《唐虞之道》称：“爱亲忘贤，仁而未义也。尊贤遗亲，义而未仁也。”“贵贵，其等尊贤，义也。”“贵贵”即以下敬上，尊贤是以上敬下，同属于“义”的范畴。在这里，我们不难看出“友”与“义”存在密切的联系，“友”包含在“义”中。
“义”的内涵十分丰富。在《中庸》、《郭店楚简》与《孟子》等文献中，“义”有着共同的内容：尊贤。“义”通常指合理地裁制事物。“吾弟则爱之，秦人之弟则不爱也，是以我为悦者也，故谓之内。长楚人之长，亦长吾之长，是以长为悦者也，故谓之外也。”在告子看来，“内”以“我”为范围，而“外”指“我”之外，即门外。庞朴曾经指出：“告子所持的仁内义外说，不是说仁出自内心，义起于外物，不是这样的道德发生论的问题，而只是叙说了仁义的施行范围之别。”《六德》篇称：“仁，内也。义，外也。礼乐，共也。”这句话更加说明了内外之别，内外是指家族内外。由此可见，在家族之外，尊贤为“义”之大者。
但值得注意的是：“友，君臣之道”的“友”与“友行，以尊贤良”中“友”的含义并不十分相同。因此，在后文中，“君臣相友”便含有两个方面的内容：一是君臣相互辅助以志于道，二是敬贤使能，合而言之为尊贤重道。
“友，君臣之道”这一观点的出现并不是偶然的，而是与士、友的相处规范有关。在周代封建制度中，士是贵族阶级的最低一层，士的上面是大夫，下面为庶人。在森严的封建系统下，社会的流动性极小，士的身份是相当固定的，与士有僚属关系的“朋友”是特定的群体，不同于现代意义上的朋友。到了春秋战国之际，封建秩序的崩坏导致士的队伍发生了剧烈变动，“封建关系虽然在理论上是固定的、静态的，但周代社会在实际上却处在不断的发展之中，从公元前6世纪中叶到公元前5世纪初叶，种种证据都显示封建秩序已不复能维持其原有的固定性了”。与此同时，“友”的群体发生了流动，士友关系有了相应的变化，但曾在历史上出现的士友关系仍为早期儒家学者所看重，因此便出现了不少有关“士”与“友”的论述。在士友与君臣有着相似点的基础上，“友”为“君臣”之道可能是儒家的理想境界。
在《郭店楚简》中，我们可以读到一些关于士与友的内容。士与友有唇齿相依的关系：“山无堕则坨，成无蓑则坨，士无友不可。君有谋臣，则壤地不削；士有谋友，则言谈不弱。”《荀子集解》这样记载：“天子之丧动四海，属诸侯；诸侯之丧动通国，属大夫；大夫之丧动一国，属修士；修士之丧动一乡，属朋友。”我们从中不难看出“朋友”与“士”的密切关系。《礼记·曾子问》中有朋友为士的丧事设奠的记载：“非此之谓也。天子诸侯之丧，斩衰者奠，大夫齐衰者奠，士则朋友奠。”《左传》也有关于朋友的记载，师旷曰：“是故天子有公，诸侯有卿，卿置侧室，大夫有贰宗，士有朋友，庶人、工、商、皂、隶、牧、圉皆有亲昵，以相辅佐也。”“自王以下各有父兄子弟以补察其政。”从“士有朋友”这则史料同样可以看出士与朋友之间的亲昵、辅佐关系。随着历史的变迁，“士”和“友”的群体发生了变化、流动，便出现了“巨雄”和“贤人”的亲密关系，进而发展为君臣关系。
君臣异于父子。君臣不像父子那样互相依存，相悦则可，不相悦则可以离开。以友相待并以恩义相处，是君臣之间的正道。在《郭店楚简》记载的丧服制度中，君臣与父子的规范一致，朋友与宗族的规范一致，“疏斩布，绖、杖，为父也，为君亦然。疏衰齐，牡麻绖，为昆弟也，为妻亦然。袒免为宗族也，为朋友亦然”。在丧礼的一些规定中，父的地位略高于君，朋友则列于宗族之后，即：“为父绝君，不为君绝父。为昆弟绝妻，不为妻绝昆弟。为宗族杀朋友，不为朋友杀宗族。”《郭店楚简》将父子、君臣对举，意在突出两类伦理各自不同的特征，父子间重“亲”、厚“仁”，君臣间重“义”。例如：“父子亲生言，君臣义生言。”“（厚于仁，薄）于义，亲而不尊。厚于义，薄于仁，尊而不亲……父，有亲有尊。长悌，亲道也。友、君臣，无亲也。”
（未完待续）
参考资料
《儒家思想的当代诠释》，曾振宇，青岛出版社，2023年10月
《孟子新注新譯》，杨逢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8年4月
《孟子译注（简体字本）》，杨伯峻译注，2008年12月
《孟子（中华经典藏书）》，万丽华 蓝旭 译注，中华书局，2016年1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