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在山沟沟里出生长大的缘故,开门见山,出门就爬山越岭;进门也是山,父亲和大哥就是沉默威严的“大山”。小小年纪的潜意识里到处都是“阴森森的山”,叫人惧怕,也叫人无奈,若是北风呼啸,松涛阵阵,更是恐怖。那时多么希望家门口有一条滚滚奔流的温馨河流啊!若没有,有一条小溪也不错呀!但也只是梦想,你想出门坐乌蓬船,或驾一叶扁舟,或浆声灯影,吴语侬腻肯定是在做“春秋大梦”了。为什么那么喜欢河流呢?大概是受许多作家的“蛊惑”罢。比方说,童年读刘白羽的《长江三日》,觉得长江大概是世界上最瑰丽,最壮观,最俱情怀的河流了!否则苏东坡说“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底气不会那么足;李白说“两岸猿声啼不住, 轻舟已过万重山”心情不会那么豪迈。当然,朱自清的《浆声灯影里的秦淮河》也深深的烙印在我的心底,叫我欲罢不能,时不时魂牵梦绕一回:“于是浆声汩——汩,我们开始领略那晃荡着蔷薇色的历史的秦淮河的滋味了”。还有鲁迅先生写的文章,若绍兴没有纵横交织的河流,没有河面上仙气“氤氲”,没有诗意盎然的乌蓬船,鲁迅的《故乡》自会逊色不少吧?
不过,去上学的路上遇到了小溪,那欢快的潺潺流水总算弥补了内心的恐惧和遗憾。也不是不爱山,“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毕竟是大山里长大的,但看多了,也有审美疲劳,况且山比较死板,光秃秃的,怪石嶙峋,并非树木葱茏,钟灵毓秀,所以李白说“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家乡的山也不高,海拔一两百米,只是连绵起伏而已。刘禹锡曾说“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没有特色和“仙”的山自然只能寂寂无名了。
后来读高中,究竟学到了什么,经历哪些人和事全然不记得了!但流经学校门口那条河却叫人欢喜得不得了!每日吃完饭跑到河边洗碗,放在桶里揉搓一阵的衣服拿到河里漂洗干净,夏日的晚上在河里躺着一动不动,望着那在云间自在穿行的月亮,侧耳倾听那“喋喋不休”的蝉鸣,真是不在天堂胜似人间天堂啊!至今还记得河边的那些柳树,真是“渭城朝雨邑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碧玉妆成一树高, 万条垂下绿丝绦”!
再后来到长沙读书,滚滚北去的湘江让人大开眼界,更加让人喜欢得不得了!尤其喜欢看“百舸争流”的场面,听那许多船拉响此起彼伏的汽笛,在心里默想“汽笛一声肠已断,从此天涯孤旅”的意境。人在旅途,对火车的鸣笛声,对船舶的鸣笛声是多么敏感!那一声声似木棰子敲在你的心坎上啊!思乡,思亲人,思朋友的思念之情随汽笛声飘向远方……虽然来到了大江大河的身边,但毕竟是丑小鸭,只能在水塘里和小河里怡然自得的人,哪能“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记得刚去时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没把湘江放在眼里,以为湘江就是自家的水塘呢!结果差点淹死!也是“一朝被蛇咬, 十年怕草绳”,自此看到湘江除了心有余悸,便是“颤颤发抖”的敬畏呢!那时也是少年,但比起伟人的少年差远了,所以人的天赋,志向和气魄有霄壤之别必须得承认。
虽然被湘江吓得半死,但并不妨碍或减弱我继续喜欢河流的热度。比方说,1984年在攸县实习,那里的人们非常热情,也非常纯朴,对我们很诚恳,帮助也大,但那里的人和事也很模糊了;但那条河却清晰记得,还有踩上去细细的,柔柔的,特别舒服的沙滩却叫人不能忘记。虽然没有湘江宽阔,但特别安静,明媚的阳光照在河面上,波光粼粼,一个小小的县城边有一条大河是多么幸运的事情!我和同学拿起石片子斜斜的扔过去,那小石片片在澄碧的水面翩翩起舞,起起落落,好像一个轻功了得的人在“点水蜻蜓款款飞”呢,好不叫人惬意!
后来到一个小县城工作,首先就找河流,找是找着了,却大失所望,根本称不上河;再后来那河面漂浮着无数白的或黑的垃圾,散发着阵阵恶臭,须掩鼻而过,黑乎乎的浑浊河水像黑米粥一样,这也是县城的母亲河?从此对县城小河的惦记和喜欢大为降低,似乎忘怯了她的存在。不过,自从有河长制后,那河又慢慢变清了,就像蓬头垢面,又黑又瘦的叫化子洗澡剪发大餐后,换上新装,“嘿嘿”,一个面目清秀,精神抖擞的少年小子出现了,凤凰涅槃,获得新生了!每天晚饭后,漫步在栽满树木花草的河堤上,望着两岸璀璨华灯倒映在水中的粼粼波光,赤橙黄绿青蓝紫,各色光影交织,似乎幻化成有“蔷薇色的历史的秦淮河”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