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霜是被一阵撕心裂肺的呕吐声惊醒的。
她爹昨个又醉酒了,一夜里不知吐了多少次。每次过后就会伴着她妈絮絮叨叨的关怀:喝点水,喝点水缓缓。让你别喝……
若是她爹吐完还有余力,也会强撑着难受骂:啰嗦个毛啊!吵的老子头晕!死婆娘!
这种场景对白她由小到大见得多,连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也格外熟悉,轻车熟路的上了头。秦霜用手机看了看时间,木讷着身子起了床。
家里没洗衣机,昨日洗的衣服特意挂在房顶的榆树枝上,她妈说风大,吹吹兴许能赶在她上班前晾干。
秦霜站在平房顶上摸了摸衣服,还是潮露露的。认命的收在手上。
天已蒙蒙亮,邻居二丫家的院子里还没人走动,院子里井然有序。明明是布局差不多,面积差不多,为啥二丫家就显得顺眼些?
连称呼也是,二丫还大几岁,她跟父亲叫爸,而自己只能老气横秋的叫爹。同事陈莹第一次听她这样称呼自己的父亲,楞是笑了大半天。
她妈已经听到了动静,厨房里生了火,炊烟冲上房顶,秦霜呛着了,咳嗽着下了房。
她妈隔着窗子喊:“霜霜,打两个荷包蛋可行?”
秦霜走进去,昨日花了大半日收拾干净的厨房,又横七竖八放着用过的碗筷。看得出她妈是如何不辞辛苦,半夜起身做了多次饭,伺候她那吃了吐吐了吃的醉酒爹。
她有些不高兴:“不吃了。”
她妈看出来了,手在围裙上搓着从灶台后起了身:“咱这郊外的村子,早班车也得7点半才来。你急什么?”
秦霜也不回答,把湿衣服一件件折了放进塑料袋,开始洗脸刷牙。
“一个月就回这一次,回来也没闲着。忙了一天,还没歇着,就走了。”她妈站在院里,想帮忙又插不上手。
她的皱纹掩入晨光,枯发成了青丝,连絮叨也动人了些。
秦霜终于不忍心:“要上班呢。”
“妮儿,你不想吃鸡蛋,又不愿意等。昨晚给你爹做的面汤,还有些,给你热热?”
秦霜“哗”的倒了洗脸水,说:“不吃,一股子酒味。”
她那醉了一夜的爹终于复了元气,在里屋大骂:“嫌老子有酒气就不要回来!挣了几个钱?回来一天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要是像人家二丫那般有本事,考了大学,还了得!”
秦霜拎着提包出门。她妈追出来,还没说上一句宽心话,就听得她爹哭爹喊娘的呕吐。又一溜烟进屋去了。
秦霜直着脖子,也不等车来村子的站点,一口气走了五站路。心里那股难受,才散了些。
等她搭上车,到了县城已经是上午九点了。秦霜没说实话,她还有一天假期。
可她已经为了不待家里不得不撒谎了。
许多次她问自己,既然回去总是不痛快,为何要回去呢?既然想眼不见心不烦,为何不像其他女孩一样远走他乡,找份工资高的工作。
可自己的内心就是这样决定的啊!
顺着人群走出车站的时候,她决定,至少两个月就不要再回家了。
秦霜在一家商场的运动品牌专柜做售货员,工资不高,底薪加提成也就一千多点。在这个收入低消费高的小县城,日子过得紧巴巴。
纵使如此,一年也要省出些,带几千块回家。
她今日不用上班,径直回了和陈莹一起租住的小房子里。
房子在一栋老式筒子楼的顶楼,屋子逼仄,进门桌子上几件简易餐具,就是两张上下床,下床睡觉,上床就是“衣柜”。
秦霜从提包里取了还未晾干的衣物,闻了闻,索性拿到楼道的水池边重新洗了。等她将衣物用夹子夹在楼顶的铁丝上时,心情已经好起来。
微风轻轻吹起她的头发,嘈杂的人声朦胧起来,极目远眺,这个被光笼着的小城难得的亲切。
秦霜敏感的捕捉到来自对面的目光,果然又是他。
他住在对面的高层七楼,秦霜租住的这一带,杂乱无序。七扭八歪,不知怎的,就绕到了一起。秦霜在楼顶见过他多次,他见了她也会温和的笑笑。
在房顶上时,秦霜总是格外的心情好,也会趁着远,大着胆子,冲他挥挥手。
他有时会趴在阳台的栏杆上往下俯视,和秦霜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不上班啊?”“晾衣服啊?”都是些百无聊赖,可有可无的。以至于秦霜到现在也不知他到底叫什么。
秦霜迎着他的目光,冲着他笑了笑。
或许是在家没休息好,陈莹又建议把原来的早班和她的晚班对调,秦霜放心的睡了个懒觉。连她何时起身去上班都不知道。
快到十点时,秦霜半梦半醒,既不舍得起床,又睡不着。正挣扎时电话响了,陈莹急声催她快去上班。
秦霜问,不是一点半才上班吗?
陈莹就把电话挂了。
秦霜只好不情不愿的起了床,等走到商场门口,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商场是早年建筑,名为商场,不过是高出地上半层的半地下室,偏又有个圆圆的顶,每当通过那低矮狭长两边铺着陈旧白瓷砖的楼梯,一步步下去时,秦霜就有种走进坟墓的感觉。
好在这“坟墓”里灯火通明,各种衣服鞋帽簇拥着,虽不至琳琅满目,也是这小县城里有名的大卖场。
她快步走向自己的专柜,远远看见陈莹在给一个客人试鞋。再走近些,转角处看见了徐姐。她正在向另一个客人介绍一款新鞋,还不忘抽空挖秦霜一眼。
徐姐是老板的姐姐,老板是本市这个品牌的代销商,小县城的小专柜当然没办法兼顾,他姐姐便是个巡回型的管家婆。
她平日里就不太喜欢秦霜,只是今日这眼神有些莫名其妙。
“我明明没到上班时间。”秦霜想。想归想,表面上还是要做出积极模样,热情的帮着忙。
结果,两个客人都没成交,试一试就走。
“到现在还没开张。”徐姐咕呶了一声,就盯住秦霜,“一个班次至少两个人,今天这么忙,你怎么现在才来?”
秦霜说:“我和陈莹调班了。”
徐姐顿时怒了:“我问你呢,你说陈莹,人家好好的上班呢。”
还是陈莹了解徐姐的智商,忙上前解释了一遍,说原本是秦霜早班,现在调了,她就上晚班。至于为什么班次只有一个人,是因为店长小张请假了,跟老板请的。
徐姐终于明白过来,不依不饶的责备:“谁同意你们调班,你们私自调班就对了?”
……
陈莹长相甜美,人也好脾气,徐姐为自己的儿子相中了她。一向最喜欢她。今日估计是哪里受了气,总要有个去处。
所以,尽管她把火力尽量压制到秦霜身上,陈莹也受了一阵牵累。
等她发完脾气,离开卖场。两个女孩相视苦笑,陈莹说:“偏这个神经病来的时候就到了两个顾客,这半天也没见人。你还没到上班时间,去吃饭吧!”
出了商场就是一溜排小吃店,露天的饭桌,简陋是简陋,倒也品种齐全。秦霜选了最便宜的包子稀饭,慢条斯理的吃着。
这时的小城总是杂乱且无趣的,让人厌烦。不管你是上班,坐着,吃着,还是逛着,总是焦躁里的一景。
可若不出来待着,就得进去待着。不如就这么待着。左右是看惯的景致。
如果这餐饭还有什么新奇,就是遇见了宏志。
宏志就是对面阳台的那个男人。这是秦霜后面才知道的。
其实当时宏志从她身旁坐下时,她连认也没认出来。毕竟对面离她还是有一定距离的。
还是宏志说:“这不是秦霜吗?”倒把她唬了一跳。
宏志说,是听旁人叫她时知道她名字的。并让她知道了自己叫宏志。
离近了瞧,宏志的笑容依然温和,五官算得上清秀,虽然体态微胖,却紧凑不臃肿。说话也依旧慢条斯理的。
倒是秦霜一时紧张,差点打翻了粥碗。没说上几句话,就推脱上班,慌张的走了。
后面有意无意的,中饭的时候总是遇见他。不一定在同一个桌子,宏志却总能瞧见她,笑着挥挥手再低头吃饭。
秦霜有些尴尬,她不习惯远处的人一下子出现在面前。何况还是像宏志这样的人,他一定发现了,近处的秦霜是那么不堪。
渐渐的,她宁愿不要那么一会儿如放风的时间,求了同伴去带饭也不想在饭桌偶遇宏志。
晾晒衣服也尽量放在晚上。这几天刚好到了雨天,一下就是一周,也省了许多纠结。
秦霜想,过了这个雨天,宏志这个人就该从她的世界隐去,再没了联系。
生活渐渐复了平静乏味。业绩考核也越来越严厉。
租住的居民楼也屡屡传出要拆迁的消息。陈莹不堪徐姐时常以“婆婆”自居的骚扰,打算辞职去南方打工。
前途暗淡,朋友即将离去。这个小城像浸了水的蒸笼,蒸的秦霜透不过气来。
秦霜的心,开始左右摇摆。或许到了一个新地方,自己会慢慢好起来。
那天晚班,陈莹她两个当班,徐姐又来叫陈莹去家吃晚饭。打定主意的陈莹断然拒绝。
徐姐碰了软钉子,气不从一处来。就开始寻秦霜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