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记

这年清明,去爷爷的坟头清扫,眼前残垣断壁,依稀可见到老屋曾经的地基。池塘与菜畦,已是荒草萋萋。爷爷的墓就葬在老屋的菜地里。“隔河如千里,”奶奶的坟茔,却在河对岸的山坡上,这是应承奶奶的遗言。清明挂山总是南北两处。生可同床、死不同穴,这是怎样的姻缘之劫、前世造孽。

我家的老屋是一栋平房,红砖汉瓦,建于七十年代初,老屋登上几级台阶就是街基,街基上成7字形排着五根柱子,柱子立在石墩上。登堂入室,台阶正前方是堂屋,右边东厢房住的是爷爷奶奶,东厢房后是大叔,大叔结婚后,就在旁边搭两间土房,一间灶屋,一间猪圈屋,旧时儿子成家就要分爨,堂屋左边是西厢房,我们一家五口挤在里面,灶屋在西厢房后,和爷爷奶奶共用,只是在里面另起炉灶,灶屋再后还有一间杂物间,我叫他空房,空闲的空,里面从屋梁上垂一根麻绳,吊着半月形的摆臂,横着損杠,两手推着,就可以省力的推动着那个大石磨,过年的糯米粑粑,正月十五的元霄,都是那大石磨磨出来的,“月亮粑粑,肚里坐个爹爹,爹爹出来买菜,肚里坐个奶奶,奶奶出来绣花,绣杂糍粑,糍粑跌得井里,变杂蛤蟆,蛤蟆伸脚,变杂喜鹊,喜鹊上树,变杂斑鸠……。”小时的童谣也是大石磨磨出来的吧,后来西厢房实在挤不下我们小家五囗,我和我哥哥就安排在空房里,堂屋后的横屋安排幺叔住……。

我和哥哥住的杂物间,靠西边开有一窗,木制的窗棂。半夏过后,糊上麻纸,斜月印窗,树影婆娑,更有虫儿鸣墙,自是姗姗可爱。

老屋前后有竹山,院里前坪靠西边有棵大柚子树,靠东边有一棵桃树,一棵梨树,树的外边就是菜圃,再外边就是竹山,竹山连着竹山,中间有小径,在竹林里穿梭。

七八间屋子以外是江堤,江堤以外是沙洲,当然有江水,村庄由江堤围绕,三面环水。春来水涨,草长两岸,绿绿的垂柳于水面荡漾。江岸边缆着一条乌蓬船,一个老艄公照顾着一个瞎眼婆婆,风里雨里,都在船上生活,乌蓬船虽小,蓬里面还是精致,像个小房间,能遮风挡雨。过渡时,成年人可以自己摇橹,钱是随意的,自己不能摇的,艄公就帮忙,船停哪岸也是不定,需过河者一声吆喝。

那时的埠头由麻石砌成,每高一米会嵌入几个铁环,给船舶抛锚用的,公路刚刚发达,解放牌汽车在马路上奔驰还算稀罕,那时水路还没完全退出舞台。江面上偶尔还能看到帆船和竹排。沙洲上,在夏末秋初总会搁置许多木船,刨光、打磨、上桐油。……去B市还有洋船,60华里要坐一下午,那时有许多带洋的称呼:洋火、洋油、洋皂,慢慢的乌蓬船不见了,代替他的是机关船,也开始要明码收费了。

垂髫之时,穿梭在青翠的竹林,竹林间干净明晰的路,随处附着点青苔,虽说是泥路,但他是泥土与沙土的混和,长期走踏,即使在雨天也生不出泥泞,很是清爽。

透着竹的清影,风的轻柔,放着一把太师椅,我不知什么是太师椅,一般农户家是没有的,听老人这么称呼。一位老妪人扶来一位更老的老者坐上面,我要叫他太己,就是曾祖父这一辈,他只是我的邻居,竹林也是连在一片的,叫他来照像,那时能照像也算很稀奇了,所以我印象深刻。

过了一段时间,一月,半年不可知了,孩提对时间的印象不是那么深,无邪无虑就是那段吧。从邻居家的侧门穿越至大堂,再从大堂门跑出,跑下台阶,台阶下就是地坪,每家都有前坪后坪,就象庭院但没有院墙,每家都有前山后山,虽称之为山,其实就是小土丘,家家户户都可以随便穿来穿去。屋顶除了汉瓦、还有茅草的,所以对杜甫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还是能体会到那种境况。也只有茅草、汉瓦的屋檐,才能真体会到雨天、空阶滴到明和冬天的冰凌。

那天从邻居家侧门进入后厢房,在那个床眉有木雕的老式床上,突然看到那位老妪人正在擦拭着太己的白色的胴体,那么平静,嘴里嘟囔着,干干净净的走吧,也没有驱我,平静而自然……。

老屋周边,江堤内外两公里范围就是我小时候的活动范围,人类初始朦朦中,也许跟动物世界一样,都有个领地范围,好像多一步就不是自己熟悉的领地啦。沙洲上、江水上涨,刚刚淹没的时机,踏水最好玩,卷起裤脚,赤脚而涉,软棉的草,蚯蚓虫蝼,都逃出来——赶湖鸭子的也来了,鸭嘴巴嘟嘟嘟地戳着浅泥,鸭群过后,我们也去扫一遍,偶尔能捡到鸭蛋,“鸡叫鸭生蛋,”鸭生蛋一般是凌晨三四点,但总有个别漏蛋的。

立春那天,爷爷用红纸条写上‘春到家兴’,贴在堂屋里。给我们一叠红纸条,去把屋前屋后的果树、六畜之圈都贴上,寓意着新年,五谷丰登、六畜兴旺。

最喜是夏天,把幺叔住的横屋后门打开,穿堂风从后山那青翠的竹林而来,奶奶给我搭个竹床,“竹林里的风,撩醒了夏虫,竹床上的小孩做着梦。”傍晚时分,爷爷就把院子前后地坪浇水,这样地面就没有白天那么燥热了,摆一张四方桌,准备晚餐,风从芦苇的末梢抚过,芦苇还有一种叫做芦荻的,在屋子周边生长,并不要生长在水洲,也许跟土质有关,整个村庄没围堤以前就是沙洲。虫声也聒噪起来,紫茉莉花送来淡淡的幽香。

到了秋天,草转黄了,沙洲上白杨林哗哗地摇曳,金色的夕阳斜揽,那时的我,扛一把柴耙,跟着奶奶,去耙撒落满山的落叶。有时下午,大人们都出工了,奶奶蹒跚地在大树杆上搭着楼梯,我就拿着柴刀顺着楼梯爬上树,劈着枝条(晒干可以当柴烧)。我在树上砍伐,奶奶在下面担心地呼唤着……

三五之夜,屋脊青色的汉瓦中透着两片光,那就是明瓦,月华映射,好象有种天地相通,静谧安祥的感觉。八仙桌上带着玻璃罩的煤油灯在风的吹动下,轻轻摆动,忽明忽暗。

幺叔成家后,我们相继搬离了老屋。老屋就只剩下爷爷奶奶。

后八年,竹子开花,一山连着一山,蔚为壮观,花开之后,还结出小米粒。后来才知道,竹子开花,是生命的终结,成片成片的竹林枯萎了,再无“个个绿生凉,竿竿青欲滴,”的翠竹了。老屋也随着两位老人的离世,逐渐瓦崩土解。

翠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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