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事
文/张绿茵
就算爱隔山跨海,我也会找到你。
熙熙攘攘的街上,一家家卖山货的店铺,景区里最不缺的就是人流,可隔着景区的山那边只有贫瘠曲折的小路,和经年才外出一趟的山里人。而那里就是我的目的地,我最爱的姑娘可能就被卖到那里,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想到这我的心针扎火燎般疼痛,如果不是我的疏忽,我们会是人人羡慕的小夫妻,有一个孩子,每天去广场散步,看大妈们跳广场舞。
几天没刮胡子,饿了就咬几口面包,自从我的未婚妻月月被拐后,我就没吃过几顿安生饭。整整三年,跑过了很多偏僻的地方,让月月成为最美的新娘是我最大的念想。
带上两百块雇的向导,以收山货的名目潜进山中稀稀拉拉分散居住的村落,先用糖果贿赂孩子,询问哪家的婆娘是买来的。
孩子们说七婶子以前是大学生,现在还给孩子们讲课,就是脚腕上拴着链子不给出院门。
我借口蹭进七婶呆的院子,她穿着灰扑扑的旧外套,好几个孩子围在她身边,七叔是个和蔼的老人,抽着自制的土烟,看着妻子和孩子们笑闹。
如果忽略掉七婶脚上的镣铐,是一副多和谐的画面。
七叔敲着烟杆,和我攀谈。
“女人都一样,打服了再对她好,就能安心过日子了。”
七叔得意的对着七婶扬起巴掌,七婶吓得瑟缩发抖。好像下一秒就能哭出来。
七叔对现在的小妻子十分满意。
我跟着附和,也暗中观察这个女孩,满脸北风吹出的红脸蛋皴裂破皮,左手拇指少了一节,走路拖着一条腿,显然是骨折后没得到及时治疗留下的后遗症。
七叔让七婶去倒水,七婶一步一挪的捧着水杯走过来,当她在我眼前抬头的时候,我攥紧拳头,确认这是我的女孩,那个活泼快乐的女子如今变了模样,连头发都染上了些许白霜。
她似乎没认出我来,直到我联系的民警赶到,我搂住她颤栗的身子,一遍遍说:“月月,我来了。”
找到你却不是结局。
接回月月,我们俩重新回归大都市的生活,一边跑医院一边筹备婚礼。
午夜,抚摸着爱人的酮体,细数她身上无法修复的伤疤,某个瞬间,那股厌恶和愤怒就升腾起来,脑子里挥之不去的是她被老男人蹂躏的想象。我知道这样不对,但我控制不住。或许我像故事里的渣男嫌弃我的爱人,她脏了。
默默替她陇上被子,我借口去阳台吸烟,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我紧紧捂住嘴巴,无声的流泪,有些东西横在那里,我们已经回不去了。即使犯错的人明明是人贩子和花钱买媳妇的人。
第二天,我故作轻松的带着月月和发小们聚会,他们也都带了家属,一群人连大带小租了个可以做饭的轰趴馆,我厨艺不错,一直在厨房忙活,隔着玻璃门看见月月和小朋友不知道在说什么,孩子们都围着她,是很喜欢她的样子,我心情好了很多,想着有些事只能慢慢磨合。
酒过三巡,大家叽叽喳喳的聊天,有个哥们喝多了。突然笑着问我:“嫂子之前给卖到哪了?哥,我就佩服你,一找就是三年,你俩这样的绝对是真爱。”
月月表情一滞,巴掌大的脸垮下来。
另一个平时大大咧咧的姐们接着问:“嫂子,你给咱们讲讲虎口脱险的经历,肯定够刺激。”
她可能没多想,但不知道谁带来的女朋友不开眼的接了句:“卖给老光棍能不刺激吗!”
月月的事不是秘密,当地报纸杂志都有报道,虽然人脸打了马赛克,但有交集的人都知道说的是谁。
我强忍着掀桌的冲动,伸手搂过月月,把她的头埋在我怀里。
都是一起长大的兄弟,马上有人接过话茬,聊起最近热门的投资项目,转折很突兀,但这篇算是暂时揭过去了。
饭吃的不冷不热,接下来的麻将时间摆了两桌,男女分开各玩各的,月月数学特别好,记忆力也不差,和普通妇女的麻将技能不在一个水平上,只要她上桌,就真的一直赢。
许是输多了心情不好,那个不和谐声音又来了:“嫂子,你脑子这么好用怎么还能被拐走,真是奇怪。“
我去他妈的奇怪,怕刚才的事让月月难堪,我一直关注女的那桌,这到底算是个什么东西,一直聒噪。
我不能打女的,只是用手指着那个长舌妇:“她,谁领来的?”
喝了酒的男人最不能看女朋友挨骂,马上平时玩的最好的一哥们冲到我眼前:“你指什么指?你媳妇是人,我媳妇不是吗?凭什么我们一屋子人都得低声下气的迁就你们,你媳妇是我们拐走的吗?这么敏感还出来干嘛?人都不知道给睡了几茬,装什么清高。”
他话音没落,我一拳砸在他脸上,这个朋友算不能处了。
其他人上来拉架,有几个话里话外的意思也是我太敏感,不至于这样。
世界上哪有什么感同身受,可能我是真的敏感,可那些痛苦始终不能释怀。
一场好好的聚会只能提前散了,我拉着月月的手,她的腿恢复的挺好,走慢点完全看不出来。
我带她去了我们的母校,想用曾经的甜蜜掩盖当下的受伤,月月没说什么,可她和我一样难过。
被拐卖的妇女不是被解救出来就万事大吉,如何回归正常的生活才是最大的难题。
母校有一条长长的廊道,我们以前会在廊道的尽头偷偷接吻,像是找回一丝过去的情绪,我捏住月月的下巴,嘴唇凑过去亲吻,我的舌尖顶开她的唇瓣,下一秒月月推开我,开始干呕。
回不去了,我脑子里只剩这一句话。
月月平复下来,廊道上的爬山虎依旧翠绿,她自嘲似的开口,甚至带着三分讪笑:“我被卖了两次,头一次是被逼去卖淫,服务过很多人,老的,丑的,浑身脏兮兮有味道的,第二次才是七叔那。我怕说多了你会嫌弃我,现在看来不止是你,我也嫌弃自己。”
我没办法安慰,也不知道怎么安慰,我俩默默走回家,我多想告诉她我不在乎,可我在乎,像是心里的一道坎儿,怎么也跨不过去。
越来越多的夜晚,我坐在阳台上抽烟,越来越多的时间,月月和我相对无言。
那一天我照旧借着吸烟逃避,月月的身影掩在卧室门后,直到她的抽泣变成嚎啕大哭,我无奈的走过去抱住她,这一次月月主动放弃了我,昔日的一双璧人如今只能跟彼此告别。
婚礼被无限期搁置了,月月跟着父母搬去另一个城市,我也离开家开始远走天涯,在一座又一座城市留下足迹,摄影、写作和当地朋友交流心得。
想得到的注定会失去。
一晃又是三年,自贡的油菜花漫山遍野,我拖着行李箱走在去找月月路上,这一次我问过自己的心,我还爱着月月,我想再一次把她找回来。放下芥蒂,好好生活。
拿着地址找到月月家,我激动的敲门,像是第一次上门拜见岳父岳母那样,异常紧张。
门开了,迎面是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男人。他操着地道的川音,问我找谁。
不一会儿月月的妈妈也出来了,看见我有一刹那的惊讶,转而又平静下来,介绍我和男人认识。
男人是月月的未婚夫,我则以同学的身份留宿下来。
男人说月月是他见过最单纯、最聪明的女孩,我举双手赞同。月月娇羞的坐在男人身边帮他夹菜。
不知道为什么,我松了一口气,可能我对月月的爱已经升华了,只要她过的好,其它的我并不在意。
清晨,我们三个坐在油菜花田边上,月月又恢复了当年的模样,可惜灵动的眼睛里装的不再是我。
她早给我发了信息,让我为她被拐的经历保密,她的未婚夫并不知道这段过去,我欣然同意。
他们的婚礼我没有参加,月月也并没邀请我,就当我和那段不堪一起死了吧,愿往后余生,她能过的快乐。
人间事不是故事,它只存在于回忆。
干下一杯辛辣的白酒,就着简单的小菜,脑海里闪过那年夏天,我和我的姑娘在海边漫步,小小的浪花拍打在她纤细的脚踝,我牵着她的手,多想就那么一直走下去,一个调皮的孩子冲着我们扬起沙子,混着海水的细沙黏在月月的长裙上,她说要去换一件衣服,让我在沙滩上等她。
那个时候我离海边的更衣室只有两百米,一遍遍的回忆,为什么当时没有跟上她,我等了一个钟头,就再没有看见她。
她失踪了,一天两天,一年两年。我曾为她踏过大街小巷,山村城市,却在找到她后放开她的手。如今物是人非,我竟再也找不到未来的路。
梦里月月抬起手狠狠抽了我一巴掌,涨红的眼圈像是马上要哭出来,我想给她一个拥抱,告诉她没关系,可我抬起手怎么也抱不到她。
那一天我下定决心,拿着一沓被拐妇女的信息,重新开始上路。
或许没有收获,或许遭遇危险再也回不来,可我想要的,是尽一个小人物的力量去赢得一个干净的没有人口买卖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