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跟着导航走到了一条有意思的路,一条略有熟悉味道的路。
这条路叫徐家弄路,一半泥泞一半砖石,一边靠着老公房的侧门,一边靠着还没有开发的露天垃圾场。路的左边你会深一脚浅一脚地掠过似乎随时会被强拆的铁皮屋,和由几块木板搭出来的看似可疑的临时菜场,还有不时漏水的早点棚。而路的右边,却是为了配合深冬的寂寥而悄然萧瑟的空地,长满了杂草的宽阔荒野延伸到隔壁繁荣的主干道,围墙附近长起了一颗粗壮高大稀疏斑驳的梧桐,从狭窄的出口探出半个身子,炫耀着落满全身唧唧喳喳不知烦恼的麻雀们,骄傲地低头看着间或走来顷倒垃圾的搬运工,懒懒地推着空车。可是无聊的流浪狗并不感到孤独,一个人安静地现在小区门口左顾右盼,期盼遗弃的主人能够再次出现,平安度过这个冬天。
这条路不长,和其他小马路相似,见缝插针地随处停满与小区房价匹配的私家车,沿着他们一转弯,就到了两边全是超过二十年老小区的塘桥路,清冷而整洁,排列费解的门牌号码,和有序整齐的信箱,让此处从容回家的居民显得和撞进来找路的外地人与众不同。从门口打招呼的老人口音里,可以推测这里的老住户很有可能是从南市区动迁过来的,她们的上海话仍保留着我印象里熟悉的味道,现在的上海话已经不大一样了。
老小区还是很有意思的,外表油腻而凌乱,错综复杂的电线和随处搭建的矮棚,诉说着小区的历史,每户人家都安装了防盗窗,显得房间阴暗独立。朝向好一点的几户人家,通常会在阳台种满了常绿的植物和盆景,花卉早已枯萎但冬青依旧新绿,甚至有几个阳台垂下了一团团多肉的手掌似得球形叶子,点缀着南方的冬天,北风裹着几只大胆的麻雀们,从荒场飞到栏杆,飞到窗台,飞到雨棚,飞到枝条,上蹿下跳,傻乎乎地高高兴兴地等待着太阳出来,能和聊天打牌的人一起消磨并不漫长的冬天。阴天的时候,即使在白天,大多数窗户都会透出灯光,和清冷明亮的LED相比,我仍然怀念记忆中橙黄温暖的白炽灯散发出的光晕,踩在小板凳上,伸手感受着钨丝散发出的热量,傻乎乎地惦记着煤气灶上煮的汤。似乎我从来都没有从这样的地方离开过,久违的熟悉的安全和平静。
很快,路走完了,不得不踏上繁荣热闹的主马路,停滞的时间重新流动起来,步伐自动变得节奏而有力,拼命挤过等待红灯的人群,挤上干净现代的电梯,出没于恢宏美丽的高楼。脸上谨慎流露出机敏礼貌的态度,冷静隐藏着日益积累的焦虑,你知道每天需要解决的问题,也在谋划需要争抢的利益,思考无法把握的未来。刚才的感觉似乎就是一个梦,飘渺短暂地略带荒诞。
可是我永远不会回头怀念和赞美弄堂文化,只有生活过的人,才明白每扇窗户背后的亲情,纷争和决裂,忍让,妥协和计较。每每走过,空气中散发着的熟悉的味道,提醒着你的来处,记忆中混合着尴尬和温馨,就像聚会中总有一两个你不喜欢的亲戚,提醒着你的亏欠和遗憾。每一步坚持向前的动力,不一定是光明的前景,也许是不愿回去的起点,穷尽气力而摆脱的往日生活。
然而,到最后你终将承认,你是这里的一部分,你属于这里因为,你本就出自这里。你会与曾经野心勃勃最后趋于平静的生命,做最后的妥协,回到相对熟悉而安全的地方,与曾经努力的那个人,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