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开始懂得贩卖自己的感情,博取眼球。情感这张牌,无论时候拿出手来,都是一记杀手锏,不就是比惨吗?谁不会。
初中写过一篇命题作文,叫我渴望......。
我记得我写的是”我渴望母爱“,我的语文老师,30多岁的男子,站在讲台上读着读着,潸然泪下。那个时刻,我的内心清明,还略微有些愧疚,我终于还是学会了用自己的伤口来赢得一些东西。
世人大抵都爱花好月圆的完满,但时间久了,自然是有些乏味的,于是,残缺,也变成了一种美丽,开得妖娆,夺目。
母亲,在我心中,如同一个梗,一直想拿出来,作一篇什么样的文章,却因为觉得太过珍贵,小心翼翼地揣在怀里,不敢示人。我事实却是,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给予我生命的人,其实予我而言,是个陌生人。
陌生到完全不在我的记忆中留存。
母亲去世那年,我不到3岁,我记得水磨房里一个牙齿洁白的女子,我记得父亲抱着我嚎啕大哭,我记得那年冬天皑皑的白雪,我一脚一脚踩在里面,走向坟地。
我只记得这么多,我从来没有记得一个活着的母亲,从来没有。
我所知道的,只是别人口中的母亲。
母亲在30岁那年,最大的愿望是生一个儿子。在80年代的农村,没有儿子是被人嘲笑的,何况母亲生性刚强,事事争先。母亲还想盖一座大房子,为此母亲节衣缩食,攒下一笔不菲的积蓄,整整齐齐地放在包裹里面。母亲可能还有很多很多的想法,但是命运弄人。母亲从未想到她在壮年时便撒手人寰。母亲去世后,大姑做了一个梦,梦中的母亲游荡在回家的公共汽车上,见一个熟人便抓住人家的胳膊说,我这红红火火的光景怎么就没有了呢?可是已经阴阳两隔,车厢内仍旧是熙熙攘攘,母亲抓住的只是一片片的虚无.......
我有时甚至不太相信这是一个梦,只是我们无从探究另一个世界的起落。母亲走后,父亲在料理完丧事后,依旧回去上班,父亲一些不良的同事就在背后议论,你看他,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儿啊,居然跟个没事人一样照常上下班。多年后,父亲和我谈起此事,眼中蓄泪,说,我能怎么办,总得养活你和你姐了吧。那个时刻,我突然明白,母亲其实从未离开过我们,只是我们都在选择遗忘,
第二年,父亲经人介绍娶了继母,来年生下了弟弟。从此,我们又是圆满的一家人。
于是,在我的人生履历中,母亲那一栏从来都不是缺席的。
而母亲只是老家的一叵孤坟。
我有时甚至从来不太觉得这是一份伤痛,因为从未得到过什么,所以似乎也不觉得失去什么。我年幼时就知道,每个人都要经历这么一场生离死别。不过在不同的年龄阶段,我记得奶奶去世时,父亲扶棺时因大恸扭曲的面容。我有时庆幸我没有太多关于母亲的记忆,可以让我悲伤。
直到生下女儿,当那个小小的生命蜷在我的怀中,吮吸着乳汁。我突然想起了母亲,在我生命的最初,母亲也是这样没日没夜地照顾着我。
初生的我,不是一个省心的孩子,整夜的啼哭,母亲必是心烦意乱的,但仍旧耐心地将我抱在怀里,整夜不合眼。
走路时候的我,也一定是淘气的,我记得我一次出了院门就摔跤,额头上碰了一个伤口,到现在还有细微的疤痕,当时,一定是哭得撕心裂肺的,母亲必是又恼我,又心疼的。我还记得又一次掉到水里,湿漉漉地走回家。可这些记忆中的片段,一刻都没有出现母亲的容颜。
我们的缘分何其浅,而或者是,我在明确知道母亲离开我的一瞬,明白她再也回不来的时候,我已经选择性地将我记忆当中与母亲相处的片段遗忘,心理学上可能叫创伤性应激反应。
成年之后,我内心激越,却表面温和,我习惯性地掩饰自己,告诉大多数人,哦,我也没有什么不同。我不再提起母亲,年少那一篇作文,让我意识到她的杀伤力,我小时候受够了别人同情的眼光,看,那个没娘的孩子。所以,在我去外地上学,交朋友,工作,谈婚论嫁,从未再提起母亲。
但我知道,她一直在我心中的某处,这么多年里,我刻意避开认识她的人,害怕别人提起她,却比任何人渴望更多地了解她,了解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我渴望她在我心中成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记忆中一个连容颜都看不到的人。
然而,我始终还是没有这个勇气,我还要这样圆满的生活下去。
对不起,母亲,我今天终究还是将你出卖了,在你逝去后的第34个年头。
母亲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