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以后,我总是尝试去忘记某个人,某份感情,某段不忍回忆的青春。然而,事与愿违,越是不想面对,越是午夜梦回。
小梦就这样时常出现在我的梦里,当年的嬉笑、打闹,像一场老电影,一幕幕不肯停下,慢慢回放,忍俊不禁,又潸然泪下。
如今沦落到只能梦里相见的地步,再回想起当日海枯石烂的誓言,这又是谁在同谁开的玩笑呢?年少的我们,不知对错,莽撞前行,哪怕水再深,山再高,因为年轻,不会在乎。
那年,初识小梦,我十五岁,她也十五岁。
十五岁,花一般的年纪,我们都像初升的朝阳,灿烂明媚,前途光明。
第一次接触到这个日后让我魂牵梦萦的女孩,情窦初开,小小的心,一个不留神,便被她俘获了去。
其实,我并不相信什么叫“一见钟情”,但我相信缘分,我抬头望着她,开始把这份隐秘的痛苦深深埋藏于心灵最深处的一隅,羞得连我自己都不敢窥探了。
心中藏了一颗上帝的禁果,心中就多了一份沉重的负担。暗恋的滋味,寝食难安。想提笔写字,纸上画满了小梦的名字;想低头喝水,被子里倒映的还是她的样子;我都不敢闭眼了,恐怕黑暗也被她霸占了。
小梦啊小梦,她哪能想到,只一眼,我就败在了她的脚下。
看似漫无目的的胡闹,即使让我狼狈不堪,我也照样乐此不疲,只是为了卑劣地去接近她而已。
我会在上课之前,高呼某某老师的外号;我会在老师提问的时候,做一些搞怪的动作;我会在下课之后,和同学一起制造噪音。我把冲击中考的决心都用在吸引她的目光上了,我不相信她还没注意到我。
自古情深留不住,总是套路得人心。
冲冠一怒为红颜,皇天不负有心人。
我开始借着各种理由给她送礼物。知道她喜欢布拉格,买整套一百多张布拉格的明信片,每一张都写下我的款款深情;知道她喜欢折耳猫,收集各种猫猫的大海报给她;知道她喜欢桐华,专门送她桐华的精装小说集;知道她喜欢提拉米苏的味道,一天一支提拉米苏口味的棒棒糖……
她都收下了,然后笑着对我说“谢谢”。我们在一起之后,我才从她那里得知,“提拉米苏”在意大利文中,有“带我走”的意思。
也许一场真正的恋爱是不需要互相询问愿不愿意的,我们心里都明白,喜欢不用亲口说出来,爱在心口不开,心知肚明。
那样的年纪,我们有着和同龄人一样顽劣的心。我扯她的头发,她用书本拍我的后背;我用涂改液在她的课桌上鬼画符,她将我的书皮上的名字涂黑;我骂她“八婆”,她说我“变态”……一切就好像一个鼓足了气的足球,在我和她之间被踢来踢去。
分就是学生的命的年代,一场小小的恋爱,足以毁掉光荣榜的半壁江山。我们在不知不觉中滑坡,恋爱和成绩形成了一条双曲线,此长彼消。
成绩的困扰是揪心的,力有足而心无余。幸好还没被冲昏头脑,我们下定决心,暂时放下儿女情长,去追逐最远的目标。
她的成绩略逊于我,趁此我便打着“帮辅”的大旗向她进军,她没有理由推迟我,我反而得寸进尺:“小梦同学,俗话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因为“父”与“夫”谐音,她骂我占她便宜,我调侃她口是心非。大概是被我点到了“死穴”,她别过头,不理我,就像一个高贵的公主,无视我这个小小的“仆人”。
我又扯她的头发,她回头,佯装怒态,显出一脸的鄙视,又忍不住,捂嘴笑出了声。那一刻,我终于体会到了“回眸一笑百媚生”的情态。她的一颦一笑,像一双手,撩拨着我躁动的心。
我看着她,拿笔在纸条上认真地写下“小梦,你笑起来真美,就像一只天鹅”递给她。
她看了,笑得更嗨,说我幼稚,也毫不客气地在我的笔迹下补上一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再扔给我。
我看完纸条,假装恼怒,毫不客气地揉成一团,投进垃圾桶里。她翘起下巴,嘟嘴看我,好像在“挑衅”;我对她比比中指,算作是回敬。
她看着我,我也看着她,两人竟傻傻地笑了起来,不约而同。
也许是因为走得太近,我和她也传了不少绯闻。在这样的年代里,早恋都不足为奇了,何况只是让兄弟们“八卦”一下呢。虽然,表面上我还要据理否认,但,心中不知承认过多少遍了。
后来,我硬是厚着脸皮,“申请”坐到她前面去,只是想让她多看看我罢了。费尽好一番周折,我终于坐到那本不该属于我,也不可能属于我的位置上去了。
我“荣迁”的那一天,她趴在桌上,懒懒地看着我坐到她前面,看似平静。其实,她的眼神出卖了她,我知道她一定是一边惊讶一边欣喜。
我刚一坐下,她就用右手掐我的后背,说是她的见面礼,说真的,不痛,痒痒的,或许是她“手下留情”吧。
我回头瞪她,她反而显出一脸的不屑,对我说:“以牙还牙,无可厚非。”我伸手,做出要扯她头发的阵势,她反应倒快,立马捂住了头发,我目的达到了,手自然停了下来,忍不住“扑哧扑哧”地笑她傻。
她明白了过来,还想用右手掐我,我反绕过她的手,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使劲地坏笑。她顺手抄起课本,朝我劈头盖脸的砸过来,嘴里轻声喊着:“打色狼啊,打色狼啊!”我也轻声喊:“谋杀亲夫啦,谋杀亲夫啦!”眼前的小梦,既好笑又可爱,因此我多挨了几下她的“八婆神功”。就这样,我们之间,既有玩笑又有“矛盾”,不亦乐乎。
第一次去女生家,既欣喜又紧张。五月份的天气还不热,但从踏进她家的那一刻起,我还是止不住用纸巾不停地擦脸。她一连给我倒了好几杯冰镇的雪碧,我不客气地一杯杯灌了下去。
她看着我的样子好笑,拍拍我的背:“是不是男人啊,要不要这么虚。”
我哪里虚了,不过是有点紧张而已,昂起头,看着她故意坏笑,想给她制造那种我马上就要为所欲为的感觉。
她也不怕,就盯着我看,一副“看你敢不敢”的不屑。
小梦的可爱总是无懈可击,我只能乖乖投降。这种面对面的尴尬还是第一次,可能是她家这种特殊的环境下无形给了我压力,我们俩竟无语凝噎。
她拿出一袋闲趣给我,然后打开了电视。我懒得吃,又无聊,就把饼干捏碎王她家的鱼缸里投,她也就一个人看着电视。
想想当时真是傻,二人世界居然变成了一个喂鱼一个看电视,其实她什么都看不下去,还在不停地换台,遥控器都要被她玩坏了。
突然电视的画面停在一个台了,广告时间,没什么特别的啊。我不解地转头看她,一转头,正好四目相对,她就静静地看着我,我也看着她,俩人又是一阵傻傻地好笑。
她先沉不住气,“你看我干什么?”
“你漂亮呗,我就乐意看你!”
“呸!”
“那你看我干什么?”
“我家的金鱼都快被你喂撑死了。”
没想到话匣子就这样被一个小小的由头打开了,我们开始聊各种东西。她翻出了我送她的每一件礼物,那些布拉格的明星片摆满了她的书桌,那些折耳猫的海报每一张都贴在了房间最显眼的位置,还有桐华的小说,她用荧光笔画出了最深情的句子,一句句念给我听。
时间总是无情,催促着恋人离去,知道世界不会在下一秒末日,知道明天还能再见,但是两颗心的距离已经过近,再难拽开。
离开她家的前一秒,我还是忍不住抱住了她,不掺杂任何欲望,纯粹是动了真情,我凑近她耳边,很认真地说:“得妻若此,夫复何求。”
她轻轻拍我的脸:“呸,不要脸。”边说边笑。那一刻的亲昵,我们仿佛就是夫妻。
学习的紧张度是和时间成正比的,我承认,由于各方面的原因,我和小梦的确疏远了些,我开始没有时间陪她玩了,我真的很想在后脑勺上长出第三只眼睛去看她,可惜,我不是神。
就如一开始一样,我们没有说“在一起”,现在,我们也没有说“分手吧”。我至今都想不明白她改变的原因,变得好陌生,我们之间就像一根久未拨动的琴弦,直硬硬的、冷冰冰的。
有时候,她遇见我也会绕道,我的笑话再也不能让她开怀了,我也再不敢去扯她的头发了。我在自己身上挑毛病,没有;我在她身上找毛病,没有;一切,竟是“x”、“y”这类的未知数了,我也开始迷茫,糊涂地找不到方向,乱撞也撞不到她。
那段时间最痛苦,感觉被人出卖了,众叛亲离。我一直再问自己为什么,是她太挑剔,还是我太执拗,相爱之人何必相杀。她要是不喜欢我了,我绝不相信昨日的枕边之人今日就能反目成仇;她会不会移情别恋了,不,着绝不可能,小梦不是这样的人。我都要疯了,日思夜想,再次寝食难安。
我不甘心,那时年少的我,敢爱敢恨,心智还没成熟。冲动的我直接敲开了她家的大门,扔下一句“生日那天,我约你”就不再回头。我其实多想看看的她的表情啊,年少轻狂,赌气而走,不愿留恋,心想她那天要是不出来,至此再不相见。
没错,在我的记忆中,我已经陪她度过了两个生日,我并不期望这是最后一个,可我也知道这很可能就end。
X月X号,星期天,小梦的生日。
自我从床上爬起来的那一刻起,我就在挑战博尔特。迅速解决早餐之后,我开始呆呆地站在镜子前,笨拙地梳头发,换上一身帅气的T恤,看着镜子里青涩的我,一切又在我的脑海里幻想起来。
我去推车。陪小梦过生日的方式很简单——载她去古镇兜风。前往小梦家的路上,我在想:小梦会不会早就在门前翘首盼望着我呢?她会不会自觉地抱着我的腰或者依着我的背,坐在我的身后呢?她会不会拒绝我,拉她的手去拍照呢?她会不会允许我独享她的生日呢?一切,幸福在我的幻想里。
小梦真的在门口等我,相反,我并没有多余的开心,因为小梦浅浅的眸子下掩藏着一份淡淡的忧伤,而我并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小梦今天穿的是一件深蓝色的裙子,就好像大海环绕在她的周围,我却逼近不了。
她像平常一样,悄悄侧身坐到了我的车上,她没有抱我,也没有靠着我,只是静静地坐在后座上,只有她轻轻的呼吸声,别的,什么也没有了。
我载她从郊区一直拐到古镇的老街上,天气似乎并不怎么炎热,但我已经大汗淋漓了,我明白,现在的小梦让我憋得慌。
刹那间,思绪又飘回了从前,还是小梦,还是这辆车,记得那个挥汗如雨的季节,我载小梦从学校回家,她用甜美的声音调侃我,说我的一身臭汗味儿是男人的味道,我则笑她想不想亲口尝一下男人的味道,她居然真的用手指在我的背上轻轻点了一下,接着放在舌尖上舔了舔,随后对我吐吐舌头,苦笑:“原来,这就是男人的味道啊,好咸好咸的嘞!”我被她的动作给怔住了,那时的小梦,真的很单纯,很可爱。
如今,身后的小梦已经黯然失去了那份天真与活泼,不知道为什么。我真的很希望回到从前,回到那个我能故意讨她温柔的打的年代。不过,现在,我又不敢奢望这些,我只求小梦能陪我说说话而已。也许是风的缘故吧,小梦的裙裾时不时的裹着我的小腿,就好像一阵一阵的海浪拍打着我的心。
古镇的老街上,我没再骑车,开始步行。小梦从我的单车的后座上跳下,绕到车的右边,而我在车的左边。我把一切的错都归结于这辆车,因为有它的阻隔,我才不敢主动去牵起小梦的手。我和小梦之间,从没有过“三八线”,但今天因为有了这辆车,我和小梦之间有了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鸿沟。
古镇的一砖一瓦,我和小梦都再熟悉不过了,墙角的每一道细缝都是我们用手抚摸过的,因为,这里,曾经,是我和小梦约会的地方;而,今天,这里,也必将是我和小梦分手的地方;今天,也是小梦赴我的最后一个约。
我鼓起勇气把小梦拉到那个我们曾经一起嬉笑过的柳树下,坐在树下的那口老井旁,我真的很冲动,问她:“小梦,为什么?你不觉得,你欠我一个解释吗?”
她没有回答我,只是低低地望着我的双脚,好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甘愿受家长的惩罚一样。我不习惯也不喜欢她这样,我知道她没有错,就算是她错了,那也一定是我为错在先。我用手指轻轻地戳她的胳膊,示意她回答我,可她还是不动,很反常。
我开始是不敢,但最终我还是胆大妄为地轻轻用手捧起了她的脸蛋。
的确,我没有看错,小梦真的哭了,泪水就像绵延不绝的小溪,静静地在她的双颊流淌,我一时竟不知所措起来,我没有勇气去帮她擦干泪水,也不敢将她深深拥入怀中,或许,她正需要我的安慰吧,可我却只会傻傻地看着。
其实,答案我早已深谙于心了,只不过是不愿承认罢了。小梦的泪让我不忍心再去“伤害”她,我扶起她,说:“算了,朋友,我们回家吧!”我觉得我真的很没用,连一声“朋友”都叫得这么勉强啊。
谁也没料到,后来,居然,下雨了,小梦却依然静静地坐在我的身后,没有抱着我也没有靠着我,我们在滂沱的大雨中穿行。她,终于到家了。我看着她别过脸,下车,真的没有多看我,我也不敢去想象她可能在我走之后再深深地回眸我。
其实,我也哭了,很自然、很纯粹,只是因为有了大雨的掩饰,少了几分悲伤却又多了几分落寞。
大雨中的我,就像发了疯的病猫,我脱掉了T恤,光着膀子,像个流氓,在隆隆雷声之下,拼命的骑车,累了,我竟也从车上摔了下来,重重地砸在地上,一颗失落的心终于碎了,我死死地躺在地上,固执地不肯起来,我多么想,多么想有一辆好心的车从我身上轧过,以此来解脱我的束缚吧!
终究还是走了,离开我了,小梦的离去虽然早在意料之中,不过还是太快了,甚至让我无法接受。小梦走了,没留下地址,没留下号码,甚至没留下一个让我值得怀念的字迹,只是,托她的闺蜜捎给我一句话:
望,一世珍重,勿忘,勿念,勿恨。
那年,离别小梦,我十七岁,她也十七岁,我们都还是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