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南


第二次去渭南市是五月二十三日,从隔壁Y市出发,坐长途汽车。

清晨,手机闹铃六点准时响起《痛的记忆》。我关了闹铃,一想到渭南市就失去睡意,精神十二分的亢奋和紧张。不得不先上个厕所。洗漱完毕我穿上同她相遇时穿的那身衣服——以便被她认出来。

然后发短信给她说我去他们学校看个朋友,中午见一面。

关宿舍门的时候我很小心,以免惊醒熟睡中的舍友。

我飞奔出宿舍楼,牛仔裤把大腿内侧的皮肤磨得生疼。我没有从学校正门离校,而是翻了宿舍楼后面的一堵矮墙。因为动作太剧烈,拉伤了右臂肌肉。我左手捏着右臂拉伤的位置,全力跑着,穿过学校旁边的小村庄。

穿过村庄时几乎半个村的狗都开始叫,我跑的更拼命,怕哪家的狗栓得不结实。

我感觉自己一定是吃了兴奋剂。穿过村庄,上了清清静静小城的公路。我继续跑着,前往三公里外的长途车站。我的肺和嗓子像是燃烧了一样,只有灼烧刺痛的感觉。

我想要的不过是早点到达她跟前。

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在长途车站外的早点铺买了一杯豆浆和菜夹馍。卖早点的是个穿着中学校服的小女孩,睡眼朦胧,见我喘着粗气满头大汗,满眼的好奇。吸第一口豆浆时我被烫的狼狈不堪。

进了车站我上了开往渭南的第一班车。司机慵懒的把腿翘在方向盘上看报纸。

“来了。”司机笑着冲我说。

“嗯。”长途车上只有我一个乘客。

印象中这是第二次坐他的车,不知道他记不记得我。但是我记得他。

第一次坐他的车是从渭南下了火车,然后从渭南坐长途汽车回学校。

那次是五月十九日,也是第一次去渭南。

单纯从渭南下火车然后转长途回学校。火车上我认识了邻座她,交换了联系方式。我提前一站下火车,为了和她多呆一会。

“就为了吃一次精糕,你就提前下火车?”

“你都描述的这么好吃了,必须去尝一尝。你带我去买啊!”

“好!”她爽快答应。

我和她闲聊中得知一种叫精糕的食物,就托词要尝一尝提前下火车。

她在渭南上护校,即将毕业。

我们俩个初识的人在渭南路边一个推三轮买精糕的大爷那里买了两份。然后兴致勃勃在人来人往的马路边面对面吃着。我吃完后又要了一份,第两份吃完时,她刚刚吃完第一份。然后我去长途车站,她坐公交回学校。精糕味道委实不错。

长途汽车晃晃悠悠到达渭南时已然十点。二次看到渭南火车站的心情难以名状,初见她时的场景历历在目,激动不能自己。

坐上了网上查来的公交线路,我仔细观察着这个城市。普通的城市因为心境的不同而有了不一样的颜色。

到她的学校时,已经十点多。我兴冲冲去了学校食堂给她发了短信。回说在上课,约在中午食堂见。我满心欢喜,随处溜达。在食堂外看了一会学生打乒乓球,又在操场边看了一会往来的漂亮女生,女生真多。

第二次见面没有波折。十二点多食堂人流正盛,我等在食堂门口,一眼就认出了她,她也认出了我,我远远地向她招手。

“朋友见到了吗?”

见到了,不就是你吗!”我不正经地笑着说。

她吃惊地看我一眼。

我要了炒饼,她要了油泼面。嘈杂的食堂一位难求。我们被挤得紧挨着,几乎没有交流,草草吃完了饭。然后一起坐在食堂外的乒乓球场边聊天。

她笑得很甜,眼睛闪着晶莹的光。

聊到将近两点时,她赶去上课。我不舍地送她离开,然后忍不住坐回原地看了一会涌入教学楼上课的很多女生,才去长途车站。

下长途车时已经下午五点。我直接去了打工的面馆。

“今天不是有课不来了吗?”老板问。

“课调整了。”我的瞎话张口就来。

回到宿舍时已经晚上八点。宿舍的人正在沉迷推牌九和斗地主,各摆了一桌,已经没了我的位置。隔壁宿舍围观的人也聚了一群。没人注意我的进出。生活又回到了百无聊赖的状态。

回到自己的生活,迷茫空虚才是主题。

我脱得精光,拿着脸盆和洗漱用品去水房洗澡。

“等会,我也去。”我的上铺招呼我说。

洗完回宿舍躺在床上困意袭来,但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因为宿舍两桌赌钱的人时不时发出神经质的尖叫,围观群众无时无刻都在起哄。我惊讶地意识到我参与其中时也是这么疯狂。我给她发了一条短信,许久不见回复。

隔壁宿舍的小子推开宿舍门大吼报信“查宿了”。牌局告一段落

熄灯后,上铺歇斯底里大吼一声“无聊啊!世界赶紧完蛋吧!”

“你他妈又叫春呢?今天更新电影了啊同志们。”隔壁下铺兴致勃勃地说。

然后宿舍的电脑照例播放更新的阿瓦电影,直到电脑没电自动关机。

第二天清晨女孩回短信说昨天睡得早。我和她断断续续聊了一天。我想我还会去找她,而且越快越好。

“你毕业会在哪里工作?”

“你将来有什么打算?”

女孩问了很多此类的问题。我回答起来如鲠在喉。

我想面临毕业的她的心思只在工作和未来上。我理解,却不能全然体会,毕竟处境不同。而我的心思全在她身上,想到她就能够一扫空虚和无聊。我查了课程安排,决定周五,也就是五月二十八日上午再次去找她。

周一到周三的日子稀松平常。这周的课程任务是根据课上讲解内容做一份飞机油箱盖的装配工艺。

授课老师七十三岁,姓王,自称老朽,飞机设计出身,七十二岁退休,笔挺棕色西裤,白色的确良衬衫一尘不染,一头白发梳理有致。每课必从黑板左上角开始写板书,笔迹缓慢清晰,边写边讲,写满黑板擦掉继续写。其人目光如炬,讲课字字有力,浑身上下透露着严谨和自律。

然而坚毅如老朽者也会迷茫。

“我闺女儿子告诉我退休了就在家带带孙子就可以了,我老伴也对我来学校上课不放心。可是我在家能干什么?我最看不惯超市那些为了便宜两毛钱的鸡蛋排长队的老人。我今天骑车上班,路过铁道的时候看见一个骑三轮的老人,看样子八十多了,他专门下车去把铁道上的一块石头拿走扔一边,我感触很大,我就很佩服他。我觉得人活着是要做点事,有点寄托的。”

老朽说完话顿了很久,他不知道怎么再继续说下去。我想他想表达的只是坚定一下他来学校授课的这个决定。而他如此卖力是因为担心自己年老体衰耽误了学生课业,我看到出来。

一如既往,教室里没有趴下睡觉的人寥寥无几。

她面临毕业满心愁绪,我少经情事,不得她芳心,没到周五情丝渐渐淡下来。我动摇了去找她的心思。

周四中午在面馆干活时,“炸酱妹”来吃饭了。“炸酱妹”是东北女孩,身材高挑纤瘦,容貌姣好,眼睛大而有神,透着东北姑娘的直率。她举止得体,有气质,穿同一条牛仔裤,配不同颜色风格的T-恤衫和鞋子,总让人看着那么舒服时尚。这是气质使然。

“炸酱妹”这个名字是店里的厨子给起的。因为这个她每隔三五天才来吃一次饭,而且只吃炸酱面。她会错过下班的高峰时段才来,此时店里的客人已很少。闲聊中得知她在东北一所大学学习会计,毕业后投奔亲戚来这里的一家建筑公司上班。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让人有说不出的亲切感。

我想炸酱妹隔三差五来吃饭只是想在远离家乡的陌生的小城培育一个属于自己的熟悉之地,也是她除工作外另有所属的地方。有所属是每个人的所需吧,炸酱妹如此,老朽亦如此。

胡思乱想中我突然明白那女孩所给我的正一种熟悉和归属感,这也算是老朽所言的寄托。可这作为寄托的归属感瞬间即逝,来之突然,消失也让人措手不及。我应该到W市去找她,与情无关,因为能够找到的还有我自己。

为了我自己,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周五清晨早早醒来,第三次前往渭南。

跑出宿舍的那一刻我依然是起初奋不顾身的感觉。此时牌局,阿瓦电影,漂亮姑娘等等一切统统视如草芥,迷茫空虚百无聊赖统统甩的远远地,我感到了力量和激情。

小村庄的狗叫如初,我跑的很从容。

在车站外买了豆浆和菜夹馍,售卖的学生妹依然好奇地目送大汗淋漓气喘吁吁的我进入车站。我小心地喝到第一口豆浆。

长途车司机腿翘在方向盘上看报纸。我上车时看他微笑着对我打招呼,而且明显认识我了。

到她的学校时已经临近中午。一起吃过饭还是坐在乒乓球场边闲聊。情绪冷静下来后,聊天明显有了隔阂,生活圈子不同,生活境遇不同造成的隔阂。我想如果我们默契地沉默相对,不想说话就不说话,我会觉得和她已经相识一百年之久。然而语言拉开了我们的距离。

她过几天考护士资格证,然后离开渭南。

我离开渭南时已经黄昏。离开渭南,我将回到的生活依旧是虚假枯燥空虚和无奈。

长途车发车前,我坐在后排座位心乱如麻,车站里穿梭的匆忙旅人与其他城市无二。我极力远眺,远处是隐约的山脉,和映红的天空。

我想第四次到渭南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了,不过那时的我一定已经把空虚和无奈扫荡干净。我想我会碰到到一个小男生火急火燎地赶车去见心念的女孩,他会脸红心跳地坐在食堂外的乒乓球场边等待,永远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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