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众号的问卷调查过去了将近一年，忽然听到演出重启的消息，心下自然雀跃，但是也有些隐隐的担心，转眼又是三年多没登台，不知道火丁的舞台状态有没有受到影响？换了搭档，不知道对方水平如何？为了拍电影而演出，拍摄会不会对演出有干扰？反正就是各种没用的瞎操心。

演出信息迟迟未定，取票方式一波三折，才用爱发电了两天就感觉电量将尽，看戏前猛喝红牛提神，愈发感慨废老的耐心与坚持之可贵，那可真是真爱无敌。

六点左右抵达国大大厅，国大居然还特设了一条霸王别姬检票通道，很多人已经在那里排起长队。时间尚早，戏剧场入场检票还没有开始，门口满坑满谷都是人，众多摄像采访人员穿插其中，好不热闹。

入场坐定，躁动的心也慢慢安定下来，灯光渐暗，字幕上显出张火丁的名字，不出意外的迎来满堂喝彩，然后又放了一遍字幕，又是一轮掌声，不知道导演组什么意思。总之，大幕终于拉开，演出正式开始了。

舞台上搭着奇怪的电子屏山水背景，还挂着一轮特别突兀的月亮，更奇葩的是这山水背景还时不时的缓缓移动，看得人阵阵眩晕，后来我就强制自己不再看背景只盯着人看才稍微好了一点。

开场大战，上来好大一群杂牌汉兵，为啥说是杂牌呢，一来虽然他们服装是统一的，但颜色却深浅不一，可怜堂堂中戏连统一颜色的龙套服装都凑不出来；二来虽然他们动作是一样的，但节奏却全然混乱，军旗卷在旗杆上，步伐没有一步是统一的，有人连台步都懒得走，在后排溜溜达达浑水摸鱼，还有人在大声的喊着一二三四的拍子，我看了这二十年戏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在台上演出时公然大声喊节拍，京剧果然是要完，看在火丁的面子上忍住了叫倒好的冲动。霸王能被这么一群杂兵逼至绝境，也太掉价了吧？正这么想着，霸王出场了，孤身一人奋勇拼杀，不知道他的八千子弟兵去了哪里，现在只是被围又不是追亡逐北，就这么让自家大王一个人拼命，看来这子弟关系处得也不怎么样。

好了不吐槽了，说点儿正经的。

看到火丁穿着青绿斗篷出场时忽觉眼眶一热，忍了又忍好不容易才把泪水憋回去，为何会如此，我现在也没想明白。

火丁似乎是比之前又瘦了些，愈发显得身姿窈窕，用艾姐姐的话来说就是袅袅婷婷步步生莲，加之妆面比之前更美，前几场演出时片子和眼妆不太合适的问题都得以解决，表演也更加细致，前面的妩媚风情与后面的果断决绝都恰到好处。剑舞之时脚下裙袂翻飞，坐在一楼看都觉得美不胜收，如果能从高处向下观望想必观感更佳。转天看到别人在二楼拍的视频，可以看清走位以及剑身剑穗划出的优美弧线，看剑舞确实还是二楼更合适。

可惜剑舞开始没多久如意冠前面的头珠就被碰掉了，教授明显分心，还试图把珠子踢开但也没踢远，连带我也有点分心。本来我还担心剑舞对体力要求比较高出什么岔子，结果却是疾徐有度轻松拿下，想必火丁今年对剑舞下了狠功夫，可见她后面所说不虚，“我从来都不敢有半点懈怠”。只是最后收捎的那个动作身体倾斜幅度太大，虽然可以理解为这是在表现虞姬已经精疲力竭，但身姿不美影响观感。除此之外的唱念做都堪称完美，该夸的这些年都被夸过很多遍了，整体状态比四年前还好，表演更松弛更游刃有余。

演出结束时我还没意识到这种妥帖的感觉其实是来自她的演技又有了提升，直到后面谢幕时带身段的三段加唱，天啊，这个人怎么能做到时至今日还在进步的。被纠缠的眼波流转就让人沦陷了，也不用纠结有没有搭档跟她配戏，火丁自己就足够颠倒众生，可见19年大连春闺并不是偶然遇到的“状态好”而是火丁的正常发挥，她早已默默提高了自己的演出水准而我今天才意识到。

第二段“世界名曲”上东墙，本来还在跟身边伙伴吐槽“只是每次听加唱都够我学会这段了”，转眼便看到英台娇羞无限请托师母作津梁，而这娇羞与几分钟之前张氏的既喜且羞已经截然不同，毕竟少女的娇羞就如同初春之时的朦胧绿意，浅一点就散了，来不及记下，深一点就败了，极易滑向妖娆。对于如何在这中间做到妙到巅毫的准确拿捏，一位当世顶级演员在我面前展示出她强大的、无人可比的唱做功力，顺理成章的，我被震惊得目瞪口呆。恭喜你啊教授，这么多年过去，你终究还是用实力证明了好演员唱烂戏也是能让人心动的。

最后加唱锁麟囊团圆是提前想到了的，没想到中间还有真情告白，之前看过的几十场加唱时说的话加起来也没有今天这段说得多，想必是提前打好了腹稿。要不是在她已经开始哽咽的时候屡屡被观众接下茬打断，火丁肯定能把自己说哭，唉，可惜，错失了看到火丁泪洒舞台的大好机会。虽然话语中很有淡出舞台全力教学的意思，但是看看前面的状态，想想观众的热情，谁能允许这么暴殄天物的事情发生？一名戏曲演员没到从艺五十周年怎么好意思退休？退休前不把所有学过的剧目巡演一遍办个告别演出怎么对得起教过你的老师们？

“最后，我再为大家演唱一段锁麟囊”，这句话还是很可爱，语气跟之前在上海时一模一样，“最后”两个字一定要加重强调，唯恐大家还不散：我已经唱难忘今宵了啊，再不让我下班回家就不礼貌了啊。

三段加唱都用斗篷替代水袖做了身段，想来也是为此特意编排过，火丁如此用心对观众负责，怎能不爱。

散戏后大家意犹未尽，照例去聚餐至后半夜，都是平时难得一见的天南地北的老友，相见亦无事，不见常忆君，席间从火丁聊到社会百态工作家庭再聊回火丁，忆往昔峥嵘岁月，感今朝年华逐水，颇有一群白头宫女聊玄宗的架势。我坐在席间默默吃肉，很想喝点儿酒。每次看完火丁之后充斥于内心的那种巨大欢喜消褪后的空虚与哀怨，其实是需要喝酒中和一下的。在不满足的心里，酒是上好的解药，或者是，期待下一场新的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