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08年，我在山西老家感受汶川地震。

2009年，我到了成都读书。

2013年，毕业之前经历雅安地震。

2018年，我在最安全的长三角工作。

20岁之前，时间都是一年一年地计算，20岁以后就是十年十年地计算了。

真的是一眨眼，512已经十年了。犹记得当时还在高三292班，突然一阵眩晕，课桌摇晃，电灯摇摆，等大家反应过来地震的时候，传到山西的震感已经几乎消失了。同学们不顾一切疯狂地跑下楼，老师们把我们安排下楼之后才跟着下去。

然后就是连续好几天的黑白电视，每天新闻里都是不断上涨的伤亡数字。即便有着高考压力的我们，也在学习之余密切关注着汶川的灾情，揪心的程度丝毫不亚于对自己成绩的关心。

二

成都是我的第二故乡。我爱四川这片土地。

在08年抗震救灾之后，四川人民为了答谢全国人民的无私帮助，在四川境内发放了一批熊猫金卡，每一个身份证地址不是四川的人都可以免费游览四川的12个景点。

很幸运，我拿着这张熊猫金卡把能去的地方玩儿了个遍。从此，成都的很多角落都印在了我心中。

后来换了一张身份证，也是我现在用的身份证，上面的地址还是成都。

09年去成都上学的时候，很多人问我怕不怕地震。我当时特别自信地说，刚地震完，最近几年应该不会再震了。

然而在2013年毕业前两个月，我赶上了雅安地震。

当时写了一篇QQ日志来记录这件事：

“柜子里的东西越掉越多，柜门开开合合啪啪地响，身旁的玻璃门也震个不停，站在地上都很难站稳，感觉上下左右都在晃。我盯着窗外，心想一旦楼往下掉就跳下去，又一想，反正在最上边，救援也容易，算了，不跳了。”

惊慌失措，孤立无助。当然比起汶川地震，这次地震震级小很多，但对于一个没有经历过地震的新手，这样的折磨我真的不想再有第二次。

“那短短的几十秒，每一秒都感觉特别漫长，因为越震越大，很怕下一秒一切都成为废墟。已知的恐惧很容易想办法克服，未知的恐惧足以击溃哪怕是很强大的内心。在猜测中度过恐惧异常难熬。我们就像是等着被宣判的囚徒，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像是在和老天赌博，赌自己的性命，赌一个生还的信念。一边担心会不会怎么样，一边祈祷千万不要发生什么，一边告诉自己不要怕，坚持下去。

碰到地震的一瞬，感觉自己太不幸了。之前每次碰到什么事，我都会用一种傻傻的乐观来面对，我相信船到桥头自然直，相信每一次的挫折都有它发生的意义，相信只要知足常乐就能活得潇洒。但是这次，这样毫无征兆的毁灭性自然力量的袭击，我彻底怕了。我再也不想经受这种深不见底的恐惧。这么近距离地感受地震的脉搏，我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的可怕，切身体会到生命是多么脆弱到不堪一击，明白每天都能睁开双眼活下去是多么难得和幸福。第一次想衷心地祝福每一个人：平平安安，健康长寿。

担惊受怕地熬过一分多钟，终于停了下来，寝室一片狼藉。收拾收拾，往楼下一看，密密麻麻都是人。下楼的时候，两边墙上的白灰有一些掉了，有的墙体还有了裂缝，楼道里散落着一只一只的拖鞋，大概是地震时大家慌乱中跑下楼时掉落的吧。

如果只是一次主震，虽然猛烈，但过去也就过去了，最惹人烦的就是源源不断的余震，它们会时刻提醒你：地震没完，危险还没过去。看看对面楼上，虽然都亮着灯，但连个人影都没有。刚才上楼的时候，一楼二楼还有不少人，越往上人越少，走到七楼已经是空空如也，一片沉寂，说句话都有回声，给人感觉是到了另外一个空间，和生命隔绝起来，仿佛再走一步就是死亡的边界。

（受不了地震就买机票飞回家）看到196人遇难，心里还是咯噔一下。他们在遇难前一定害怕过，一定也想方设法活下去，但他们没想到自己真就这么走了。人定胜天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望，大自然一旦发威，没有谁能够全身而退。只愿逝者安息，生者如斯吧。”

三

雅安地震之后，我常常做关于地震的噩梦。有时是站在当年的宿舍七楼，突然楼倒了下去，然后眼前一黑，猛然惊醒；有时是站在大海边，突然地震，海水劈头盖脸地蔓延过来，然后所有人开始往回跑，使劲跑， 一直跑，筋疲力尽，无力回天，往后一看，海水更近了，只能继续跑；有时是住在一处房子里，突然地震，房子瞬间塌陷，被埋到地下。不论任何场景，都会以突然的地震告终。然后吓出一身冷汗。

我一直以为这样的惊吓不会持续多久，然而不知不觉十年了，我仍然摆脱不了地震带给自己的恐惧和后怕。直到现在，听到稍微大一点儿的响声还是会禁不住吓得抖一下。我怕死，真的很怕。

四

今天的网文似乎都被汶川十年的纪念承包了。一个对我没有造成任何损害的雅安地震都让我铭记了这么多年，不敢想象那些经历过汶川地震的人，他们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大学的时候有一个家在甘孜阿坝的羌族同学，她告诉我，这种大灾难之后，大家的精神都会发生巨大的变化。有的人会把一切看淡，觉得生命无意义，然后得过且过，惶惶度日。有的人恰恰相反，会更加珍惜生命，努力过好日后的每一天。

很多人说，任何时候都要有良好的心理素质。没有波澜的生活说什么都可以，但是在天人永隔的大灾难面前，这些话都是废话。

五

在雅安地震之前，我一直是叛逆的。我最烦妈妈责骂我不好好学习，最烦爸爸给我讲大道理。我只想远走高飞，再也不要活在他们的阴影之下。

只是没想到，雅安地震的那一分钟，我满脑子都是他们。

有一首诗说：”我不怕死，我怕我死了以后，没有人会像我一样爱你。”

是的，我就怕如果我死了，他们后半生无依无靠，那可怎么办。

我竟然比我想象的还要爱他们。

后来，我听了妈妈的话，二战考研。那一年的努力程度，现在想想都觉得不像我自己。

后来，我再也没有顶撞过父母，他们批评我的时候，我就看着他们笑，直到他们也被我看笑。比起离开，能够在一起就是最大的甜蜜。

后来，我会带着二老旅游，带着他们看3D电影，带着他们吃各种没吃过的美食。同事说我孝顺，他们只是没经历过差一点儿以为要离开的焦急和痛楚。我只是想好好享受和父母在一起的每一次难得的机会。

六

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十年，看似变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珍惜拥有的，追求想要的，看淡失去的，放手遗憾的。

毕竟人还是要向前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