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还是小女孩的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过上公主般的幸福生活，于是长大后，唯有男人能给出“只要你愿意，我会把你宠得跟公主一样”的承诺方认为是爱情。然而童话故事里的白雪公主尚且有恶毒的后母，身为普通人，心里随着年龄的增长滋生出灰姑娘的梦未尝不可。

　　如果说公主凌驾于生活，那么灰姑娘属于图书。

　　四年级的时候，为了响应教育号召的好读书，四年级一班建立了图书角。在教室背后靠窗户这边的墙角处置一个简易的多层木制书架，用正丹纸请学校里会书法的老师写了正方形的“图书角”三个字，分别成“山”形的粘贴在书架的正上方，一个小小的图书角就建立好了。

　　“同学们有什么资料书，测试题，比如付江宇和孟秧知的一点通就能放到图书角，有需要的同学就去借来看，看完了按时归还。”樊顺红正式发表了图书角的启动讲话。

　　显然，付江宇和孟秧知的辅导书成了“囊中之物”，垫底之材。

　　班级的图书角开办后，孟秧知家的一套小学生必读图书就派上了用场，她每天背一本放到图书角供同学们看。由于她的奉献精神，班主任选举她为图书角管理员，负责同学们借还书登记，还书期限限三天内。

　　新官上任，三把火。付江宇第一个去借书。

　　“管理员，我想要借一本书。”他说。

　　孟秧知端着架子看了看他，“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热爱读书要从小抓起。”然后指使他去书架上看书目后报给她，她登记好才能让他拿走。

　　小小的书架都没有装满，入册摆放没有必要，借了还了上去，不用还到原位，哪有空就还在哪，定时清点就能完成管理任务。

　　“我想借你的书，你能为我推荐一本吗？”付江宇真诚的说。

　　“你啊！要不你看《中外神话故事》，当然《伊索寓言》也不错。”

　　“那好，我今天借《中外神话故事》，下次再借《伊索寓言》。”他笑容灿烂的说。

　　孟秧知突然对他一脸严肃，“先到书架上去看看书在不在上面，才来我这里登记。”

　　“哦！我忘了。”付江宇这才清楚借书的流程。

　　他转身走到书架旁，蹲下看见两本书正好挨着在第二层，然后过来报告登记。

　　孟秧知翻开发的小熊封面的笔记本，压了压第一页，在一横排里分别按栏目填好借书人，书名，借书日期，还书日期空着。“好了，你可以去拿书看了，要记得三天之内还书，书籍在你的手里，若有损坏遗失你要负责的，所以要好好保管图书。”

　　“知道了。”付江宇清脆的答道。

　　第一天借书的人就有很多，付江宇是借了回家去看的，若是在教室内看，只用和孟秧知打声招呼，她批准，就去拿，不允许带到教室外，还的时候再报告一声。一时之间，班级里掀起一股读书浪潮，几乎班级里每个同学都如饥似渴的看起书来。

　　如果你看到那个场景，一定相信世界上没有教不好的差学生，而只有懒学生。

　　什么到小龙井去看泉水，到荷花塘里摘荷花，到杨梅林摘杨梅……都没有人去了。全部乖乖坐在座位上看书，有一个人看一本的，有两个人合看的，有三个人共同看一本的。

　　第一周图书角举办下来，效果显著，以至于到了周五同学们的阅读兴趣仍是没有半分减弱。

　　孟秧知的二姨妈来看望孙子孙女的同时，也来四年级一班准备喊她去家里吃饭。走到门口，樊顺红一身正装，腰板笔直，她在外面查岗，最近流感盛行，学生不被允许到外面瞎逛，就被管制在教室里看书。

　　“你找谁？”樊顺红问。

　　“哦哦，老师好，这是四年级一班嘛，我有个侄女，喊孟秧知，说就读这个班。”二姨妈礼貌的回答。

　　“孟秧知是我们班的。”说完，樊顺红示意她可以进到门边去喊她。

　　“秧知，哟！在的嘛，坐得那么规整啊！快快快，和小稳健们一起回家吃饭，吃了饭在回来。”她站在门边喊。

　　孟秧知正襟危坐坐在图书角旁边，图书角明显需要她，今天还有校领导来检查，她认为不能掉链子。“二姨妈，我不饿，今天就不去喽，我下次再去。”

　　“这孩子，不饿噻，读书能当饭吃。读起书就不会饿嗖。好嘛好嘛，那我就走了。”

　　“嗯，二姨妈拜拜，改天我去你家玩。”孟秧知站起来笑着和她告别。

　　再次与樊顺红打照面的时候，二姨妈笑着说着，“小小的人，弄一个图书管理员当起嗖。”她是笑着和她擦肩而过的。

　　此次检查并不是开玩笑，二姨妈的孙女孙子两个也不得不待在教室里，这趟说要家长进来接的方针还是成了借口。她白跑了一趟。

　　谭熊借了一本书，过去了三天都没还，孟秧知找到他，追问了半天，他才畏畏缩缩从破旧的书包里翻出一本书来，正是他借去了的图书。书的每只角卷起，还有裂痕，封面上被染上植物汁液、油渍等污渍，泛黄着。

　　“对不起，我不好意思还了，书被弄成这个样子。”谭熊深深低下头说。

　　针对他这不好好爱护书籍的行为，樊顺红决定按照规定处决他，要他重新买一本来赔给孟秧知。

　　孟秧知知道他家根本没余钱去买书，“不用了老师，书又没弄丢，他这是第一次犯，我们就原谅他吧。只是这本书都脱胶了，以后没法再给大家看了，今天我要背回去。”

　　“像他这种，家里又没钱买书，别人免费拿来的想看又不好好爱护，又多少本都是聊的，迟早会败光。”樊顺红最后不忘恶狠狠看他一眼。

　　事后，谭熊也专门来和孟秧知解释，是他弟妹们弄脏的，然后撕的，脱胶是被拿到火炉边看烤脱胶的。他是大哥，回家去根本没有空闲的时间看书，要一边放牛一边割草割猪草，回到家，喂猪喂牛，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才有空闲看会儿书。吃完饭还能再看会儿，然后就很困很困，倒头就睡觉了。

　　“你弟妹们算好的了，没把书撕了。”孟秧知笑容灿烂的说。

　　“那不行，在我家凡是书一律不允许撕毁。”谭熊说。

　　如果说这世上真有天使存在，那么谭熊会认为就是那天孟秧知笑起来的样子。

　　一本书对孟秧知来说确实不算什么，这是这套书可以说是典藏版，是她家屋里的四伯送他们两兄妹看的，他是位老师，在顶效一所中学里教高中。市面上就是有相同书名的书本，也和她这本不同，相当于根本买不到。

　　回到家，孟秧知如实告诉了爸爸，孟信吉赞同她的做法，并帮他找胶水把书粘好。书弄坏了，大人不觉得什么，难过的该数小孩子，当即承诺这周给她买本作文书。

　　“作文书我有好多本了，我要买本漫画书，就是那周我们看到的青山小学门口卖的那种一小本的《阿衰》。”孟秧知要求说。

　　“好好好，给你买给你买。”孟信吉无奈的屈服道。

　　小学阶段的作文书她确实看了太多，一翻开，记事篇，抒情篇，关于爱，幻想篇……都大同小异，连形容词都是有限的那些词，想再积累积累新词汇都难以找到对应的篇目。

　　也许正是因为如此，童年才是无法描述穷尽的。

　　社会上流行一句话，爱笑的女孩运气都不错。小学的时候却信奉作文写得好的学生，一定看过很多包括作文书在内的图书。而属于看书发现心灵之光的女孩，一定是灰姑娘，而非白雪公主。

　　灰姑娘的家庭环境恶劣，那么助力她成功穿上水晶鞋的奔向王子怀里的社会环境该不会太差。我们也一样，在看着周围接二连三的同伴长高长壮，心里的恐惧与日俱增，尽管学校里管打架管得严，但还是忧心忡忡。怎么知道他不会趁老师走开了动手，怎么确实他不会拦在回家的路上教训你，总之对那粗暴野蛮的环境极其厌恶。

　　在孟秧知小小的世界里，就曾出现一个制造恶劣环境的高年级的人，不过等她稍微大了一点，就化成了甜蜜的伤口，反正当时也记不得几天，毕竟小孩子不记仇。

　　中午的时候，孟秧知和小伙伴在沙圈里拣石子，手里握着一副滑溜的石子。

　　高年级的毛揪揪也在沙圈里拣石子。她身上脏兮兮的，衣服也穿得破破烂烂，头发更是乱糟糟像鸡窝。

　　“给我。”她对着孟秧知怒吼着。

　　“不给，你要就自己拣，我拣的凭什么给你。”孟秧知赶紧把石子藏到裤兜里。

　　要不动，她就开抢了，孟秧知捂住裤兜口，死死护住石子，情急之下，咬了她一口。

　　“好啊你，竟然敢咬我，看我不收拾你。”

　　摊倒在地上的孟秧知想：完了，她要扑过来了。就在她打过来的时，付江宇挡在了她的面前。

　　“不许你打人，我要告诉老师你打人。”付江宇理直气壮的朝她说。

　　毛揪揪仗着是高年级的，没把付江宇放在眼里，就一巴掌打下去，但他并没有那么弱，用双手挡住的同时推了她。想不到男孩子的力气并不小，毛揪揪一个趔趄，退倒在了地上。

　　“妈耶……呜呜……妈……”一倒到地上，她就哭起来。

　　付江宇怕她翻身之后再动手，转身拉起孟秧知就跑，“跟我走，我们跑到老师办公室里告老师。”

　　他们才跑到教学楼的台阶上，准备卷土重来的毛揪揪就不敢继续追他们了。

　　“算了，我们不告老师了，反正我们也安全了。”孟秧知甩开了他的手，准备回教室。

　　“为什么不告，让主任知道，通知她的班主任，给她记过，并告知她家长好好管教她……”

　　“我保证她下次不会轻易动手的了。”孟秧知毫不客气的打断他说。

　　付江宇不懂，但看着她说得肯定，便同意不再追究。此时她已经走上楼梯，他跟着后面，两个人一前一后进教室。对他来说，看着她没事，就是最大的安慰。

　　至于为什么不选择报告老师，孟秧知知道就算告诉了她的班主任，那班主任通知了她父母，也没用。因为孟秧知清楚她的家庭底细，倘若她父母能管教子女，那么她也不至于是这样。

　　毛揪揪姓唐，有个同级生妹妹，和她完全不一样，她爱干净，身上收拾得整洁，也懂得读书的好处。不过她们两姊妹都是小老婆所生。他爸爸以前娶过一个大老婆，正确来说是上门——入赘，来到女方家，生下了两个儿子，又不满足，勾引上了她妹妹。大老婆受到刺激，得了神经病，一对奸夫淫妇怎么肯管她，然后就到处跑，找不到路回来，失踪了。

　　小老婆从此扶正了，又生下两个女儿。关键引得姊妹二人争得你死我活的男人还是个疤子，那是他家发生了火灾，烧伤的，重度烧伤，全身上下是火烧的伤疤，脖子和头又是烧伤的肉连起的。真不明白，这么个男人有什么好争的。毛揪揪出生后，呆又傻，长大了智商还是不见长，于是村里人背后议论说是报应。

　　再见到毛揪揪的时候，是在多年后，村里的一个姐姐结婚，找她送亲，她就随着接亲车队去到男方家。在摆酒席的场地上遇到她。

　　“小孟！”毛揪揪一眼就认出了她，“我是毛揪揪啊，你不记得了，我小时候还打过你。”

　　被这么一提醒，孟秧知遗忘了的记忆死灰复燃，“哦！想起来了，你——毛揪揪啊。”

　　“你竟然还在读书。”毛揪揪感慨的说。

　　还没等孟秧知自报读书到了几年级，有人喊她若是已经吃了酒席就回去，她只好赶紧回去了。

　　毛揪揪的背上背着孩子。这是她的第二任丈夫。而她本人，早为生计所苦，脸色暗淡，双手粗糙。男人在村口里等她，小孩子的鞋掉了，他指着她一顿骂，她只能再调转头捡起来。想必这也不是爱情该有的模样。

　　又听说她这任丈夫家条件老火，土地不好，尽在山腰，又是石疙瘩地。旧屋基这个地方，三面环山，种田靠山上留下来的积水，他家的田也只有几小块，就是收成算好的时候，也不够一家子吃。

　　不过，亏得她还记得小时候打过孟秧知呢！

　　回到新娘和新郎的房间，男方的亲戚们围坐过来，村里的男生们喊孟秧知出去玩。孟秧知和着他们出去，但不敢和他们去玩，只问“刘涛在哪？”

　　刘涛是新娘子的表弟，找到他，和他在一块总要安全些。且先去和他坐一会儿，就和村里跟着来送亲的叔叔阿姨大哥哥些打了招呼，回家的时候叫她。

　　是个冬天，刘涛坐在房间里的炉子旁，里面的火烧得很旺。这里是和着车队去接亲的一个女生家，她觊觎他的美色，就喊了他过来玩。现在突然冒出个孟秧知，扫了她的兴致，只敢和他说些家常话。

　　“真不知小巧巧看上这家哪了？这种鬼地方，周围都是山，以后够得她苦。还以为嫁了个什么好人，就是个二流子，长得还贼丑。”刘涛故意和孟秧知说话。

　　“听我妈妈们说，之前你们村的有个人，就来看过她。”孟秧知接下了她的话茬。

　　“就是啊！所以我越想越气，她要是嫁到我们那边，怎么也比这边好，而且‘小洋洋’也不是长得这么丑。”

　　之后孟秧知就没跟他往下说，只在一旁看电视，换那女生就着新娘子的男人家扯话下去。

　　孟秧知知道刘涛并没有正视小巧巧的真实容貌，她精瘦，不错，但她脸上有疤。在她刚出生后不久，父母嫌弃她是个女儿，女人忙着干活，孩子饿了、哭了也不管，眼泪鼻涕往襁褓中积，久而久之硬生生腐烂了婴儿的双颊，等妈妈良心发现再抱去来处理时，已经晚了，脸已经疤了。可以确认的是，她无论家庭情况，还是双方颜值，都是有自知之明的。

　　童话故事里的灰姑娘在家中勤劳而善良，孟秧知在家里做家务，帮助父母干些力所能及的农活。更多时候是割猪草。

　　银菊姐又来叫她去山上割猪草了。

　　绕远路到了海坝边的玉米地里，八九月间，气候微凉，已不似夏天炎热。可小学时期一颗爱玩的心总也抑制不住，尽管银菊姐比她大三岁，还是不懂事，带着她下海坝里捉鱼。

　　妈妈平日里千叮铃万嘱咐的“不要去玩水，不要去玩水”，早被孟秧知忘到了脑门后，高高的挽起裤脚管，一踩一提跟着银菊姐进了水里。

　　这个海坝不是天然的积水池，它是一块大大的草坪，雨季开始积水，到冬季延续至春季这段时间里会干涸。水干了，春风一吹，上面就长满了青草。隶属范家寨村的瓦窑组和平头山组离这个海坝近，所以经常在草坪里放牛，就是有水淹了也还是有牛在上面吃草，总有地势稍高的一只角落没水。

　　有牛，牛就会下水来滚水，就会把水下面的地面挤出一个凹窝。孟秧知正是不小心一只脚踩进凹窝里，毫无防备，另一只脚站不住，就咕噜咕噜溺进了水中。人落在了水里，只剩下重力，只有往下沉的理。她连句“银菊姐”都没能喊出口。

　　靠天靠地不如靠己。孟秧知记得爸爸在家里和哥哥谈论游泳的技巧，分狗刨式和蛙泳，来不及了，她脚没有力气，只好用双手不断的拨水。还好这个凹窝的面积不大，她这么一使劲，水就给了她一个浮力，“扑通”一下，她就头露出了水面，然后她赶紧伸手去抓住水草，扯着扯着接近凹窝的边坎，双手用力撑在上面。

　　趴在了凹窝的土坎上，孟秧知终于喊出了“银菊姐”三个字。

　　李银菊正戏着水摸鱼摸得嗨，突然听到干妹妹一声有气无力的叫声，立即转头过去。“天啦！你怎么了，怎么全身湿透了。”说着把她拉上来。

　　“我刚刚落水了。”

　　“吓人。”李银菊心中恐惧万分，听到就后怕，“幸好你自己上来了，不然我也要完了，是我带你来玩水的。”

　　“也是我想要玩。”孟秧知说。

　　天气冷，李银菊扶着她躲进玉米地里，到处拣干柴堆成堆，升起了火。在火边，李银菊叫孟秧知脱下湿衣服，拿了自己的外套递给她。

　　“全脱了，一件都不要剩，一下子就烤干了，再穿上。”李银菊严肃的说。

　　孟秧知最怕有人来到地里，特别是男人，既然干姐姐这么说，肯定有她的判断，她便用手里的外衣披在两个背篓间，在背篓后面脱衣服。脱下后，只穿一件长外套。

　　“还害羞，我们都是女的，怕什么。”李银菊笑着说。

　　火堆周围早用棍子支起来，李银菊过去拿了她脱下的衣物，晾在上面烤。

　　直等到衣物都烤干了，孟秧知重新换上干衣服，她们才敢回家。回到家，背篓里空落落的，妈妈并没有责备她，而她也没有说起她落水的事。

　　她选择和妈妈坦白曾经落水过的事，她已经升了初中，“妈妈，告诉你件事，我之前和我银菊姐去割猪草，我们去水里面玩，我落水里了，衣服都打湿了，然后就进玉米地里升火烤干了才敢回家来。”

　　“难怪，那天看你有点不正常，猪草也没割。还说呢！我怎么说的，偏不听，落水的事少了。”常兰恨铁不成钢的说。

　　“知道了，妈妈，下次我再也不敢了。”孟秧知撒娇投进妈妈的怀里，她正在沙发上坐着看电视。

　　是啊！吃一蛰长一智。在这个村头，有一块瓦泥土的地，地主卖地给了砖厂老板，采完土留下了一个巨坑，里面积满了水。夏天，天气炎热，平头山的几个小男孩放学后热了，就约起到坑里去游泳，结果有个小男孩就溺水死了。

　　被大人捞上来时，小孩的尸体已经发胀了，白花花的尸体，像脂肪浸出来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