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梦残天
【上:天远雁声稀】五:九曲寒波不泝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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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九曲寒波不泝流
长相思
——李煜
一重山,
两重山,
山远天高烟水寒,
相思枫叶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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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开,
菊花残。
寒雁高飞人未还,
一帘风月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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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宫山乃道家七十二福地之二十七福地,山色宜人可想而知。
已是九月初八午后了。值秋高气爽日,一路上山,众人但觉眼中既开阔,胸中亦舒朗。
北宫千帆引众人缓缓前行,转眼已至山庄门外。
李玉凝目望去,见庄外既无侍卫看守,亦无世俗院门的石狮子。只不过庄门在左右各立了一石柱:右首乃是一柄一丈多高的石剑,左首则竖立着一张石琴,既雄伟,又不失雅致,心中禁不住暗暗喝起彩来。再定睛一看,又见两石柱各有半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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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袖庭前挥古剑 仙姿遥忆
玉人舍下抚瑶琴 慧影永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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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迹遒劲颀长,颇见风骨。再一抬头,见“巾帼山庄”四字匾额,笔力却是雄厚圆润,显见浑然天成之韵,与题联者的手笔却并非出于一人。
白妙语见李、周二人发呆,笑道:“题匾的高士便是已然圆寂的文益禅师了,五年前山庄初建,此乃大庄主摘星姐姐求来的。‘剑琴’联,乃是临风妹妹她爹——北宫左护法的手迹,不错罢?”
李玉未及回答,庄门已开,走出来的是一个黑衣女子,年纪与北宫千帆,白妙语相若,正满面笑容下阶迎客。
白妙语笑道:“北斗姐姐,两年不见,越发俊侑啦!”——正是北宫千帆的侍女,“水仙子”客北斗。
周晓娥见她虽名为庄中侍女,却是落落大方,气度从容之处毫不逊于官宦家的小姐。年纪也不过十五、六岁,柳眉凤目、俊朗娇俏,顽皮的神色与北宫千帆颇为相似,兼且两人均是黑色衣裳,站在一起,不似主仆,倒像一对姐妹。
客北斗见李、周、梅三人皆是生面孔,便盈盈一礼相迎,这才转头向白妙语道:“咱们五姑娘与你这位‘雨’客,风雨联璧,庄上可就更热闹了。郁姑娘现今安顿在‘饮雷轩’里,四姑娘诊视以后,南山姐姐已喂她服下了宁神汤药,恐怕明日方醒。”
说罢,客北斗引众人入庄。众人沿回廊一路西北而行,半盏茶间,行至一舍,舍上立了一匾:“聚仙斋”。舍外左右柱上又是笔法飘逸的题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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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人磊落 浩荡红尘阆苑醉
浪子光明 巍峨物外蓬莱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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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玉心头一动,忽然想起半年前西湖月下,临风、邀月二人为“天石舍人”送行的情景。
众人厅前入坐,转眼间,便有四位十五、六岁的侍女捧上茶点来。但见四女步履稳健,显然武功不弱。衣着的精致、眉目的清雅,也毫不似普通士绅家里的粗鄙丫环。
北宫千帆向李、周、梅三人介绍道:“聚仙斋”是招待江湖朋友的地方,四位姐姐文武双全,专司庄上的待客之礼。看到她们的衣裳没有:青紫白黑,便是四位姐姐的名字:青霜、紫电、白虹、墨阳。”
周晓娥听到四人以古代名剑为名,大感有趣。又见四人陆续奉上茶点后,并不退下,却与客北斗一起,各自搬了一张凳子,与他们同坐厅中,似并无主仆之份,心中不禁奇怪。
客北斗继续向北宫千帆道:“庄中各楼各轩的人大半已回,估计司马管家今日夜间可归。南星兄、中原姐姐大概明早回返山庄。‘凝慧庐’那边,四兰已回,四慧大概今夜回来。迎风、追风已经整理好客房,三位贵客可入‘临风居’休息。至于妙语妹妹,想住哪一院哪一阁,自己挑好啦!”
白妙语摇手道:“还是船上好玩,我要和风丫头一起住。”
客北斗微笑点头,不再和她多说,青霜、紫电二女则起身去安顿车马行李。
李、周二人稍稍休息,精力已恢复大半。
安排就绪,李玉这才笑道:“这半年来,两番为江湖中人所掳,还道江湖人多半粗鄙无品,正叹息洞宫山大好福地,作了江湖人物的山庄,实在令人扼腕。如今见庄上这番风雅情致,倒让李某只有叹息的份儿了。”
北宫千帆笑道:“几位姐姐的居所确实是各有情调,却可惜我的‘临风居’最是粗陋不过。只是今日各位车马劳顿,先委屈一晚。明日打扫了西南面的‘天石精舍’,再请各位移居,才不失待客之礼。”
白妙语忽道:“夏公子走后,‘天石精舍’除了那三个呆子,还有谁住?司马伯伯吧?他们四个,凑在一起最没趣了,我才不去!”
谈笑间,进来一个十七、八岁的青衣少年,面容清俊,行止脱俗,仿如书香世家的公子。
梅淡如见他进来,脱口道:“西侠盗郑公子,久违了!”——正是“东西侠盗”之二。西门逸客的侍僮郑西海。
郑西海与他行过江湖之礼,笑道:“一别两年,梅少侠无恙否?”一面向北宫千帆道:“三姑娘那边摆晚饭,请各院姑娘入席。”
北宫千帆拍手道:“我正担心‘临风居’无暇弄出像样名堂,三姐可真是善体人意。”回头又向四人道:“不如洗漱更衣都到‘邀月馆’去解决罢?要说清雅别致,首推三姐的‘邀月馆’,和我那个‘临风居’一比,简直是天堂与地府之别。”
客北斗打趣道:“姑奶奶,你受什么刺激啦,这么谦逊?日出西天,恐怕也没这么希罕呐!”说罢,在北宫千帆面上一拧。
一群人当下随着郑西海出“聚仙斋”向西而去,转折西北回廊,再折出西面约半柱香之后,便见一条小径蜿蜒于幽竹雅兰之间。时近黄昏,幽竹轻曳影,雅兰缓摇姿,清香阵阵、扑鼻拂面,一路走去,直教人觉得心旷神怡。
小径尽头,亭台精致,月门外竖着一块木牌,上面镌着“邀月馆”三字。月门外一联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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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月半轮邀为客
孤烟一缕待若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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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晓娥深深吸了一口气,赞道:“好精致的馆舍,好飘逸的题联。这位邀月君子西门逸客果然人境合一,若不相识,恐遗憾此生!”
众人尚未入馆,已有一个与郑西海年纪相当的青衣女子盈盈而出,但见她烟袖云鬓、飘逸洒脱,见之则忘红尘之俗、世态之恶。
周晓娥还道她就是此间主人,便欲上前行礼,却听白妙语笑道:“西天姐姐,今日才上山庄就这么热闹来,真是妙极啦!”
李、周、梅一惊:原来出迎的,不过又是庄中的一名侍女——“东西女诸葛”中的西诸葛、西门逸客的侍女游西天。
游西天抿嘴一笑,向各人微微行礼,转身带他们入馆。
一入月门,见两个十五、六岁的白衣童子飘然而立,眉目间的灵秀神韵,毫不逊于郑西海、游西天。
郑西海道:“烦请初月、满月带贵客去后院更衣!”一行人又由初月、满月领到了后院。
片刻,梳洗就绪。北宫千帆也已换回了女装,依然是一身黑裙,不施脂粉,只把头发扎成两条俏皮的发辫,袖手而立,向他们嘻嘻地笑。
入得大厅,只见满堂佳丽,但觉满眼生辉,美不胜收。
北宫千帆便向三人引见:
首席上的蓝衫女子,约有二十一、二岁,是庄中之首。见她安坐席上,娴雅端庄、雍容高贵,正是“仙姿五剑”之首,“摘星客”仲长隐剑。
第二位黄裳女子,约双十年华,玉面朱唇、英姿飒然,正与人谈笑风生,是“裁云楼主”东野浩然。
第三位白衣女子,十七、八岁年纪,纤手绿鬓、举止超脱、飘然出尘,正是当日西湖舟头的“邀月君子”西门逸客。
第四位紫裙少女,约十六、七岁,虽是不施粉黛、素面朝天,却显得清纯淡雅、谦和可亲,乃是“饮雷轩主”南郭守愚。
那个星目剑眉、刁钻俏皮的黑裙女孩,便是庄中最小的“临风居士”北宫千帆。
北宫千帆环顾厅内,撅嘴道:“传心姐姐哪里去了?还有东土、南山、审异,三位姐姐怎么也不见?”
西门逸客笑道:“一进来就呼朋引类,像个野小子!传心在丹室里炼丹,今天是第四十九日,审同、审异自然随侍左右、闭门不出。南山在你四姐那儿照看郁姑娘,无暇分身。”
游西天在一旁也笑道:“中原姐姐和四慧还没回来。东土姐姐和四兰有事在忙——也是为你这丫头明天的晚宴做准备,所以不过来了。至于中州、东流、北极,早已约了在‘天石精舍’小聚,此刻恐怕已经和含光、承影、宵练喝得酒酣耳热啦!”
李、周二人相对一笑,原来含光、承影、宵练三人的名字,与青霜、紫电、白虹、墨阳四人一样,典故皆出古代名剑,足见其主之雅其仆之趣。
顷刻间酒菜齐上,众人入席用餐。
李玉持盏望去,但见其酒晶莹润泽、清冽透明。酒未入口,已有芬芳醇馥直透鼻观。待饮之入口,其味醇厚甘润,酸而不涩、苦而不粘、辣不呛喉,入口后满口生津、五味互调,似有无穷回味。
周晓娥浅酌一口,低眉笑道:“古人重阳饮佳酿,杜牧曾云:‘但将酩酊酬佳节,不用登临恨落晖’,今夕虽早了一日,意境却有异曲同工之妙!”
李玉轻啜一口酒,也沉吟道:“岑参亦有重阳诗曰:‘强欲登高去,无人送酒来。’当年岑参曾随军至凤翔,重阳思乡亦思酒,所思者,便是我们这‘五味不出头’的西凤酒了。”
北宫千帆拍手笑道:“啊哟,果真是懂酒之人,难怪其人风流倜傥,其诗情韵无限。这作诗、饮酒的修为,乃是一样的道理。”
西门逸客也笑道:“何止诗酒意境相通?琴剑诗酒,古往今来同出一辙,精妙之处便在于:形之华美、神之久远、韵之典雅——至于你风丫头,琴剑诗酒样样不精,半调子晃晃荡荡,同你谈论此中精妙,唉,即便是广陵止息、高山流水,也一样牛不入耳!”
北宫千帆毫不介意地脱口道:“不必比这酸溜溜的长篇酒论,我们比酒量如何?”
东野浩然失笑道:“鲸吞驴饮的本领,你当属庄中第一人,不比也罢,别糟践了这酒中珍品。真要找人和你比驴饮的本事,重阳之后,抬几坛子劣酒打发了你便是!”
北宫千帆做个鬼脸,不以为意。
众人吃喝已毕,酒席也已撤下,北宫千帆却赖着不走,唧唧喳喳说的尽是江湖之事,毫无倦容。
仲长隐剑皱眉道:“风丫头,怎么不懂待客之道?远客多日车马,必然疲惫,你不尽地主之宜带客人回去歇息,还赖在这里闲扯什么?”
北宫千帆嘟着嘴不耐烦地点头。梅淡如见她如此稚拙,毫无一庄之主的气度,心中暗暗摇头,颇不以为然。
当下,客北斗拽了北宫千帆,领着李、周、梅、白四人同往“临风居”休息。
六人向东北而出,再直转正北,一盏茶功夫,就见正北方的水池上泊着一艘画舫,黑沉沉的,也不见什么雕栏画柱,似是生铁打铸一般。暮蔼沉沉之下,船顶正中,一面镶着白边的黑色大旗正迎风招展,旗上银光闪闪晃着三个狂草大字:“临风居”!船头东西两侧,则飘扬着两幅长幡,各有半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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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承清夜 狂歌烈马年年泪
舟载广寒 剑胆琴心岁岁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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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此疏野豪迈的气象,倒似战国风物。李玉、周晓娥见了,都微微蹙眉。转念又想到北宫千帆的狂野不羁,倒也相视一笑,心中释然。
六人上船入舱,两位黑衣童子立即掌灯奉茶。梅淡如见此二人也是十五、六岁年纪,神态淘气不输北宫千帆,心中暗忖:“果然有其主便有其仆,此二人必是‘迎风’、‘追风’二侍僮了,不知‘土尊者’越北极又是个怎样的人物?”
迎风道:“北极还在‘天石精舍’灌酒,喝醉大概就不回来了。客房已经打扫好,请客人上楼休息。”
李玉环视舱中,见厅内用具皆是金属打制,各类器血,不是黑铁便是青铜的质地,入眼尽是肃杀之气,比起“邀月馆”中竹具的典雅精致,果然犹如天壤之别。心底还真有几分寒意,也不知自己是否会睡得着。
等到被领入自己的房间,李玉更是倒抽一口冷气:客房中并无床榻,不过是一张不知道为何种野兽的皮毛平铺在地板上,权充供人安寝的床榻。再看“床”对面的墙上,横七竖八挂的,全是刀枪剑戟及暗器革囊。“床”头一个铁皮书架上的书籍,也并非纸张装订,而是一卷卷的竹简与丝帛。恍惚间,也不知道自己是回到了春秋战国还是秦汉。
忽地听见隔壁一声尖叫,正是周晓娥,可想而知她的惊讶。李玉步出房间过去,见周晓娥正在她自己的房中手足无措,北宫千帆则在一旁搔头讪笑,神色尴尬。
周晓娥道:“一个人住在这里,对着一屋子的刀光剑影、马革狼皮,是不是太……太心惊胆寒了?你居然……”
北宫千帆讪讪地道:“那你和我同榻好不好?我带你去我的卧室。”
周晓娥吁出一口气来,点头道:“入住你的香闺,两人同眠自然最好。”
两人携手而去,北宫千帆向门外的李玉歉然道:“委屈你们将就一夜,明日去各院走走,挑中哪儿便移居过去,‘天石精舍’也不错。总之,主随客便罢。”
李玉心中虽然有些发毛,碍于礼数,也只好僵硬地微微一笑,看她们一同走进了北宫千帆的香闺,自己便转身回房。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对面“卟”地开了门,周晓娥似是声音发颤,对北宫千帆道:“不多打搅了,我还是回自己房间安心些。反正,也不过是一夜而已……”
一开门,见北宫千帆正搀着面色苍白的周晓娥出来,前者一脸尴尬,后者神色惊惧,料想屋中必有古怪。
李玉迎出门,向北宫千帆道:“表姐我来照料好了,不劳庄主费心。”
北宫千帆内疚地点点头,退入自己房间,立即反手掩门。
周晓娥取出丝帕来,在额上拭了拭汗,这才对李玉道:“这丫头年纪轻轻,灵秀开朗、文武全才,谁料闺房却是那般面目。”
“比你我的客房还……还古怪么?”
周晓娥叹道:“才一进门,屋正中便摆着一副惨白的头骨,在一个青铜的架子上冒着烟,她告诉我说是骆驼头骨,掀开顶盖给我看,原来是个香炉,她从关外捡回头骨来自己做的。这倒罢了,我转身去看那矮几,矮几的四条腿,居然是用兽骨接上去的。”
李玉啼笑皆非地道:“你不去想便是了,何以如此惶惧?”
周晓娥道:“满屋子刀光剑影!而且,她连睡觉都很古怪,兽皮也不用。”
“难道睡地上不成?”
“哪里!她从顶部在房间正中悬了根麻绳,将麻绳往自己脚上一缚,另一头一扯,她便头上脚下地倒悬屋中,说是一边睡觉一边练轻功。”
李玉失笑道:“难不成她要你也学着倒卷珠帘么?”
“那倒没有。她为我铺了张兽皮,御寒之物乃是一张羊皮,枕头却是生铁所铸。我便不要枕头,勉强躺下去。哪里知道这一躺,往上一看,顶上挂着一对眦牙咧嘴的黑白无常,不是画的,是铁皮做的。她告诉我,里面设有机关,藏了迷烟和暗器,若有人入夜来偷袭她,必着此道。”
李玉莞尔道:“你蒙着眼睛就是了,怕什么?”
周晓娥哼了一声,恼道:“说起来容易,让她借那间卧室给你住一夜试试。”
李玉一想起房中陈设,默不作声了。
周晓娥又道:“我就想不通,同样是一庄之主,你看西门三庄主何等雅致。这位北宫五庄主,人又伶俐,文采也不凡,为何居所却是这样地以吓人为乐事呢?”
李玉道:“可是与她的闺房一比,我们的房间简直就是净土了,可见主人还是诚心待客的,我们不如蒙上双眼将就一夜罢。”
周晓娥勉强点头:“只好如此!”
天色尚早,李、周二人了无睡意,便推窗观景。但见窗外池中的东北角立着一幢水榭,暮色之中虽然不甚清晰,却也隐隐可见一条钢索连着台阶,钢索的另一端则连着“临风居”的船舷。
周晓娥道:“那幢水榭倒也别致。不知是哪位庄主的居处,可比这位五庄主的居所像样得多啦。”
李玉笑道:“这位五庄主刁蛮淘气,又是庄上年纪最小的,自然多受些宠爱。你看在她虽然任性却并无歹意,又是诚心邀我们来作客的份上,就不要介怀了,既来之则安之罢。”
抬头忽见檐上垂着几个球状物体,大小犹如小儿头颅,不知何物。
周晓娥心中一紧,惊道:“那又是什么机关?快把窗户关上,若是误触机关,可就大事不妙啦!”
李玉心里发毛,慌忙将窗关紧。
两人犹自惊疑,客北斗忽在房外叩门道:“客人就寝了没有?大庄主吩咐送茶点过来,请客人宵夜。”
周晓娥前去开门,见客北斗托了个木盘进来,向两人笑道:“大姑娘料到二位初住‘临风居’,必有诸多不适,特吩咐观星、数星来送茶点,好教贵客安神定气,先过了今晚,再移居他院。我们五姑娘年少疏狂,怠慢之处还望体谅。”
茶点端上,乃是两盅参汤、两碗鱼羹及两小碟精致面点。
李、周二人也不客套,谢过以后即入座用餐。那鱼羹入口滑嫩鲜美,周晓娥只尝了一口,便称赞不已。
客北斗道:“此乃我巾帼山庄的名肴,外间是吃不到的。鱼羹名‘巾帼羹’,面点乃是‘须眉饺’。”
李玉笑问:“二名何解?”
“我们这池名曰‘洗剑池’,乃是活水,出洞宫山西北的龙泉溪。池中有两大特产:浅水处那种鱼长有胡须,便取名作‘须眉鱼’,用作面点之馅,也可以蒸烤而食;深水处那种鱼,外观斑斓绚丽,便名曰‘巾帼鱼’,专门用来做羹汤。这饺子馅是‘须眉鱼’做的,那鱼羹是‘巾帼鱼’烹的,是以得名。”
周晓娥拍手笑道:“好个古怪的羹汤面点,却也有趣!”心念方动,又问道:“刚才推窗,见檐下吊着几枚球体,那又是什么东西?”
“檐东头所挂的十枚球体,乃是五姑娘植的一种奇异果实,对面姑娘房外乃是檐西,栽的则是一种奇异花卉。这东西两侧的花朵与果实,要到每年重阳日的黄昏方可食用。”
李玉奇道:“什么奇花异果如此古怪?栽种于船檐东西两侧不说,还要定日定时方能食用?”
客北斗笑道:“花名‘岁岁痴’,果曰‘年年泪’,便是我们船上东西两头布幡上的那副对子。至于怎生食用、是何滋味,你们明天就知道了,不如我先卖个关子。”
两人一想不错,便相视而笑,不再多问。
客北斗等他们用毕茶点,收拾好餐具即告辞而去,李玉也跟着推门回房。一出门,见迎风、追风二僮亦收拾了碗碟从白妙语、梅淡如房里出来。白妙语自行关门就寝,并无异样,梅淡如却呆立门前,一脸的诧异,想必是跟李、周二人一样,初入山庄,对“临风居”中满眼的离奇古怪迷惑不已。
当下各人回去安寝,一夜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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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迷糊糊也不知睡了多久,忽闻窗外有兵刃撞击之声,似是有人在恶斗。
李玉惊觉之下披衣而起,窗外早现曙色,原来已是第二日了。
推窗望去,隔壁也伸出一个头来,乃是被吵醒的周晓娥。再循声望过去,只见连着船舷与池中水榭台阶的那条钢索之上,竟颤微微地站着三个人:两个蒙面人中间夹击的,正是北宫千帆。而她则一手握短剑,一长执长鞭,神色郑重地临风而立。
等李、周二人更衣下楼,正见迎风、追风、白妙语、梅淡如、客北斗及一个面貌清秀的黑衣少年,早已站在船头观战。
梅淡如忽向那黑衣少年道:“‘土尊者’,什么人敢如此大胆,竟在重阳节挑战五庄主?五庄主可需要援手?”
那被叫做“土尊者”的,正是越北极。
越北极摇头道:“五姑奶奶最是心高气傲,千万不要轻易施援、惹她恼怒。我只是奇怪:此二人入庄偷袭而不被察觉,可见武功之高。而且,他们对山庄内所设机关陷阱的防备能耐,也高出寻常武林人士许多,此二人究竟是谁?”
忽听“啪”的一声,是白妙语按捺不住僵持场面,扬手掷了一粒铁莲子过去,正中一人脚上的“曲泉穴”。岂料中暗器的那人恍如铁铸一般,毫无反应。
客北斗心里也是一阵焦躁,“嗖!嗖!嗖!”三声,掏弹弓弹出三粒铁珠,射向另一人眉心的“印堂穴”,那人不过将头微微一侧,便躲过了这三粒铁珠,身体的其它部位仍然没有丝毫动弹。
一时之间,在场者无一不惊。
梅淡如见他们如此身手,心中一凛,脱口道:“‘达摩渡江’,好轻功!”
北宫千帆忽地娇叱一声,飞身而起,双手齐出,剑刺右边那人的头顶“百会穴”,鞭拂左边那人的面门。
左边那人脚下一虚,身躯稍矮闪过长鞭,再向后急跃,跃上了船顶,站在“临风居”那面大旗下嘿嘿冷笑。
右边那人眼见剑锋即将触及头顶,却不闪不避,轻轻伸了根食指出来,看似缓慢,然而剑出如风,却被这缓缓伸出的食指轻轻一拨,就轻描淡写地将此杀招化解开去。
这一边,客、越、迎风、追风四人足尖一点,一起跃上船顶封住了另一人的四方退路,拔剑与他对峙;那一边,北宫千帆则再度挥出长鞭去卷那人的下盘,岂料那人一跃,跃到了船对面水榭的顶上,依然是意态悠闲,毫不将她放在眼中。
梅、白二人不好插手庄中打斗,只好分立李、周二人身旁,以作护卫。
梅淡如惊疑不定,心中暗自思忖道:“若论武功,此二人可是武林中的顶尖高手,而与北宫姑娘交手的那个,更是数一数二的高人。看他这身手,与我少林寺必有渊源,恐怕以福居师伯祖的修为,也不过如此了。巾帼山庄名声不错,这位北宫五庄主虽然刁顽,却也算热心好客,怎会惹来如此劲敌?”
这一边船顶,五人对峙,气氛紧张;那一边榭顶,北宫千帆与那蒙面怪客翻滚腾挪之间已斗了近百招。可是无论她如何变通机敏、进攻退守,对方只在挥袖扬手之间便轻巧化解,却又似乎并不急于制服她,只是存心戏耍。
梅、白二人看在眼中,暗暗着急,却无计可施。
周晓娥低声道:“不如想个法子去通知援兵罢。”
一语方毕,东面已有人扬声喝道:“什么人胆大包天,重阳佳节擅闯山庄,还敢在‘分雨榭’捣乱?”人随声到,拔剑跃上榭顶的,正是东野浩然。
北宫千帆忽地嚷道:“走开,不要你帮忙!”尖叫一声,挥鞭扫向赶来援手的东野浩然,将她逼退,看来似已气得几近癫狂。
便是李、周二人不懂武功,也已看出北宫千帆远远不及那个心存戏耍于她的人,见她居然暴怒到打自己人,不禁相顾摇头。
东野浩然惊愕之下飘然跃退,既无奈又好笑,正在发愁,忽地面色一喜,转头朗声道:“大姐、三妹、四妹,风丫头气得又发疯了,你们快来!”原来,各院庄主都率了侍僮侍女,闻声飞奔来援。
北宫千帆大喝一声:“你们都到一边去,今天制不了他,我就卖了祖宗跟他姓!”听她怒吼,就知道她已然狂怒至极。
梅淡如见她已经气得脚步虚浮、剑锋偏斜、鞭法凌乱,不禁暗自叹息:“来者武功本就远胜于你,你若沉着应战,还可以多撑几招,这样心浮气躁、敌友不分,却败得更难看了。毕竟是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修为尚浅……”
忽听一声惊呼,只见北宫千帆剑、鞭齐出,被那人再度轻易格开,她自己却收势不住,几个踉跄,“呼”地往下跌去。情急之下,但见她长鞭一挥,好容易卷住榭顶的一角——就这样,北宫千帆便晃晃悠悠地悬在了半空。
星、云、月、雷四女皆是大惊,一起奔到她身下,四双手臂交握一处,“织”成一个小小平台,打算以此来接住颤巍巍悬在半空的北宫千帆。
其余人见此凶险情景,也大为惊诧。
白妙语尚在喃喃自语:“何方高人?如此武功却用来戏耍于人,可恶之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