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很多大作家都会写到母亲,母亲是一个永恒的话题。从我的内心深处来说,“母亲”亦是一个厚重的命题;我几次动笔却又几次中途放弃,尽管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总是难以控制情绪,同时也害怕我的笨笔描绘不出我心中所想的母亲。

我的母亲和父亲出生在同一个村庄,但他们的孩提时期却是天差地别,外婆家条件富足,育有五男四女九个孩子,妈妈是最小的女儿,自幼便受尽外婆与哥哥姐姐们的宠爱。

而父亲这头条件一般,兄弟六个他排行老三,同时他也是最不讨爷爷奶奶喜欢的儿子,所以他的童年时期自然是免不了多吃一些苦,不同的童年经历,也为他们的人生轨迹埋下了伏笔。

故乡瓦房

每当谈论起她的青少年时期,母亲脸上总是不自觉地露出幸福得意的神色,今年已经五十七岁的她,回忆过往仍是如数家珍,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外婆会尽量满足她的需求。她总是自豪的说:“三四十年前,我就穿一百多块钱的裙子,骑自行车,戴手表,穿的确良的衣服,打洋伞……!”

在那个年代的乡村,她几乎拥有了所有代表新潮与时髦的东西。

虽然如此,但幼年的她绝非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孩子,她所受到的宠爱也有很大一部分来自于她的懂事,她九岁就开始为家人烧饭,身高还够不着灶台,她就用小马(农村小凳子)垫着脚炒菜做饭。十一岁便独自骑自行车沿着山路去相距十几里地的镇上进货,因为家里还经营着一个小卖部。

她很会做事,很让家人省心。母亲总说这与外婆的教育有关,外婆是个很有智慧的人,她对于子女的教育颇有方法,她会更多的去照顾生活上相对困难的子女,哪怕是最小的女儿,也不会有特殊的偏爱。

母亲十七岁那年,外婆过世了,她的天塌了,她哭得天昏地暗,撕心裂肺的在地上打滚,嗓子也因此哑了好多年。

后来,哥哥姐姐都逐渐组建了自己的家庭,对于妹妹的关注难免要变得淡薄一些,所以外婆的死,对于她来说几乎是失去了所有。

二十多岁时,她遇见了我的父亲,他们除了年纪相仿,其他并不般配,尤其父亲年轻时还在所谓的“道上”混过,为此还劳改过,所以名声并不好。

所以母亲和父亲交往的时候,遭到了母亲所有家庭成员的反对,吵过很多架,听说几次都差点动手。

可能命运真的是注定的,母亲最终还是嫁给了父亲,那年他们双双三十岁,在那个年代这个年龄才成婚,就能想象出这段婚姻的坎坷。

没有婚礼,除了爷爷分给爸爸的三间瓦房,父亲什么都没有,家里清苦到很多东西都需要母亲从娘家接济,甚至是家里吃的油,父亲抽的烟。

可是,母亲还是选择了她的人生。这段婚姻,从一开始就没有得到相应的祝福。

奶奶最不喜欢的儿子就是父亲,爱屋及乌,“恨屋”也一样“及乌”,所以父亲和母亲组建的小家庭,从来就没有奶奶的关照。

母亲在生我的当天还在山上采茶,直到感觉肚疼难忍才下山,急忙联系接生婆,午夜十一点半,我便出生了。

她没有奶奶的照顾,所以只好请大姨来照顾母亲的月子;只一个礼拜左右,母亲就硬撑着起来洗衣做饭,她说身体后来经常性的不舒服都来自于当初月子没有做好而落下了病根。

贫穷的家庭一直没有改观。

父亲那时候在矿上上班,母亲独自带着我,做饭就在厨房把我放在学步车里;去洗衣服,同样要背着我,带着学步车去河边。

有时候我中午睡着了,母亲就“趁此机会”赶忙去洗衣服,谁知我几次半途醒来,发现身边没有妈妈而嚎啕大哭,哭闹到从床上摔到了地下,母亲回来抱我在怀里心疼不已。

还有一次,屋顶的瓦片松动,我坐在学步车里好动腾挪到了屋檐下,母亲看到后连忙将我拽回屋里,就在这一刹那,屋檐上滑下一堆瓦片,她后来回忆说,如果慢五秒钟,后果都不堪设想。

这样大大小小惊险时刻可能无法估算,也许就像母亲常说的那句“苦人天保佑”,万幸没有出大问题。

因为穷,受到的冷眼就更多。

家里是瓦房,因狂风暴雨,年久失修,后方一大片墙壁坍塌,可是家里实在拿不出钱来修缮。父母只好拿着盖稻谷的农膜遮盖,古人说家徒四壁,而我这是更为不堪的“家徒三壁”,下雨天家里漏风又漏雨,年幼的我也因此受尽了别人的眼光。

每当遇到恶劣天气,母亲总害怕房屋有整体坍塌的危险,她只好将竹塌搬到厨房(厨房是单独偏房,相对结实),竹塌上铺上被子,让我在上面睡觉;厨房也漏雨,她就坐在竹塌的边沿,一面打着伞为我遮雨,一面安抚我睡觉;清晨,她会早早地将我唤醒,将竹塌搬回去,她不想让早起的邻居看到我们狼狈的场景,她的内心依然是要强的,尽管家里到了这样的地步,她内心也从未想过放弃这个家庭,直到今天,她说遇到狂风暴雨的天气她还会想起当年,还会感觉害怕,对她来说,那是刻骨铭心的记忆。

我五岁那年,奶奶终于同意带我一年,父母决定去温州打工。我犹记得那个画面,他们骗我说去舅舅家,晚上回来,结果一去就是一年,只有这样,她才能离得开我,否则我不会放她走。

我犹记得她坐在三轮车上远去,远远的看着我,眼里淌着泪水,可惜年幼的我还不懂那泪水的含义。

奶奶对我真的不好,这也是我内心深处永远不能原谅和忘却的。

我常年穿着破烂的衣服,从来没有零花钱,每天的早餐都是油炒饭,已经是吃到想吐又不得不吃的地步,偶尔放学回家,吃到奶奶碗里吃剩下的芝麻粉,我竟甘之如饴。

从来没有零食吃,在学校只能看着别的小朋友去小卖部买零食,而我只能忍受着作为一个孩子的天性,我记得我还偷偷捡过别的小朋友掉在草坪上的饼干碎屑,以此来满足我贫瘠如沙漠的味蕾。

关于奶奶的种种不好,我在此不多赘述,因为她已经是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我已不愿去指摘。

可是这样记忆却是永恒的,每次委屈,绝望时,我别无他法。

只能屋前屋后的喊妈妈,喊到声嘶力竭,心如死灰,没有人会心疼我,父母不在身边的孩子,是没有人会在意的。

时而放学回家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双手托着下巴,去看那落日余晖洒满山上的路,何时能够出现妈妈的身影?

写到此处,我已泪流满面,但故事还没有结束;

由于奶奶实在对我不好,所以第二年决定母亲出去打工,爸爸在家里带我。

母亲想着总比奶奶带我要“享福”一点,可爸爸是个出了名的马虎人,经常不在家就丢几块钱给我,我就吃几天泡面,晚上独自开着灯睡觉。

五年级要去镇上上学住在学校,秋冬没有厚衣服,我就把两件T恤衫叠起来穿,这样的方式御寒效果可想而知?运动鞋经常是磨穿了底,我就垫着厚厚的鞋垫,避免脚掌与地面直接发生摩擦,可是一到下雨我就惨了,两只脚都会进水,湿透后只能选择自己“捂干”,还要装作没事人一样,除了父母我不敢告诉任何人,越是贫穷越是害怕别人看不起,我也因此变得自尊心极强。

母亲虽然在异地打工,可她总会根据季节的变化给父亲打电话,问他我冷不冷?有没有衣服穿?只有她能想到,并要求父亲去做。

我的中考没有考好,只能上大专。父母决定在学校旁边租个廉价的毛坯房,他们在市里干活,比在农村要强。

可是命运的玩笑总是让人措手不及,那几年父母接连生病,家里的情况雪上加霜;我为了挣一点钱选择晚上去KTV兼职,却因熬夜搞坏了身体,自己又住院八个月。此处虽然一笔带过,可当时那是长达几年的煎熬。

父母四处借钱碰壁而情绪崩溃,犹如一根钢针扎透我的灵魂。

从小到大,我都很害怕同学说要来我家玩,因为家里实在很寒酸,这种长久以来积压的自尊心,可以说始终影响着我的人生。

毕业后,几经辗转,个中酸楚亦是不言而喻,最终在上海落脚,生活。

通过几年的积累,家里的情况也开始改观,就在一切慢慢向好的方向发展的时候,现实又给我们当头一棒。

父亲因为自律性差,旧疾复发,两年内四次入院,几度十分危险,疗养期长达三年,这三年中,我不仅要负担起父亲的医药费,也要支付父母的生活费。

当时我在老家新买的房子刚刚装修,母亲一边照顾医院的父亲,一边还要顾及正在装修的房子。那时我正因为上海封城,被困得动弹不得,每日也为家里精神紧张,胡思乱想。

后面父亲出院,身体却依旧虚弱,几次搬家都是她顶着烈日背着大包小包坐公交车来回折腾,个中滋味,恐怕只有她才能体会。

她总说:“苦了几十年了,家里刚刚好一点,又被当头一棒打回了原形。”

如今三年已过,父亲终于基本康复了,每次过年回家和母亲长谈,我总是能够回想起当年的故事,感慨之余,我逐渐少了那种愤世嫉俗,抱怨命运的怨气,而是总能发觉这段经历以及母亲给我的养分。

古语云:“穷生奸计,富长良心。”

可是在我的记忆中,虽然长达二十多年的清贫,可母亲却永远是那么的正直善良,富有同情心。

童年时期,家里收养过无数只流浪狗,因为母亲给它吃的,所以流浪狗便不愿离开,还有一次大年初一,我们一家人早上去舅舅家拜年,吃完晚饭才回来,母亲看见家里的狗饿了一天,特意去煮面条给狗吃。也许在今天这个宠物普遍的时代根本不足为奇,可在那个时代的农村,这几乎算是“天方夜谭”。

母亲在有些方面对我的要求也很高,她要求我不许找别人要吃的,做人要有骨气,有一次我看见别的小朋友吃蛋糕,伸手要了一点,回来母亲深深教育了我一顿,我便终生铭记。

还有,那时村里有个小卖铺,母亲让我去买一盒针,我忘了是几毛钱,小卖部的老板无意中拿了两盒给我,母亲硬要我将多的一盒送回去。

类似于这样的故事有很多,因为时代的限制,因为她只上到五年级,所以母亲的对我教育或许不系统,或许也有不对的地方,但是这点点滴滴,犹如涓涓细流,滋养着我的成长的心灵。

回想每次困苦时母亲总会说“苦尽甘来,苦到尽头,甘总会来”,“人放好心天帮路”。她面对苦难的洗礼,始终没有放弃家庭,放弃人生。

犹记得某次促膝长谈,她说:“你知道妈妈受得苦,可能只有三分之一!”让我惭愧的是;这三分之一我都描绘不好。

一切都会过去的;一切又都不会过去,母亲朴素而深刻的教诲,和永远燃着对生活充满希望的人生态度,使我一生深受裨益。

                        2024年8月2日於上海南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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