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不到六十就突发疾病猝然离世了,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太猝不及防,以至于母亲很长时间没有做好接受这个事实的准备,二十大几年过去了,每每提及,她还是遗憾不已,无法释怀。
农历四月是种土豆的时节,春雨过后大地饱墒了,山头上都是人吆喝牛的声音,人拉着牛在地头来回耕地,土浪翻滚,新翻的土地充满泥土的气息。外婆一会撒粪,一会跑到前面牵着牛,一会跟在牛后面趁着犁拉开土地,赶紧将土豆种子丢进地里。耕完地回来再抓紧时间,挑选一些模样匀称,个头适中,按着土豆的眼儿割种子,每一块被切分开的土豆埋在土里,都能长出新的独立的苗株,结出一颗颗土豆的子子孙孙。那一年,外婆终究还是没等到土豆长出新芽,就永远长眠于这块她生活、劳作了大半生的土地。
按照母亲的回忆,悲剧的发生似乎有迹可循,头一年外婆喂了一头四百斤的猪,这本来是一件可喜的好事,可是她本来就偏胖,大油大肉的生活让她血压升高,偏僻的乡村离镇上的医院远隔重重大山,外婆经常念叨着头晕,大家也没有格外重视,只当是春忙没有休息好。庄稼人总是格外能吃苦,那一年母亲的奶奶生了好长时间的病,外婆拖着笨重的身体,养着牲口,顾着地里头,还要照顾年迈卧床的婆婆,姥姥的身体慢慢好起来了,外婆却累倒了。姥姥病了,母亲回娘家探病,穿着大两码的鞋子,给她脚上打起好几个泡,原本想着给外婆修剪一下长了的头发,午睡起来慌慌忙忙回了家,到底是忘了给外婆剪头发,现在提起这件事母亲还是会遗憾外婆头发都没来得及剪。母亲爬上对面山头,走出外婆的视线,又返回来看外婆俨然成了一个点,却依然还是向着母亲离去的方向久久眺望着。
外婆坐在窑洞的柜子旁割土豆种子,二舅经过的时候只看见门敞开着,不见外婆,这时她已经晕倒不省人事了,最后在送往镇医院的路上,长叹一口气,告别了这个忙碌的世界。母亲被告知的时候,外婆已经停在了河畔的三轮车上,那时候我们都还小,母亲三十出头,外婆的离世对她算是一个重大打击。从此回家的路变得漫长,她思念外婆,又忍不住频频回去,一次爬山涉路,远远的,竟然将一个戴着帽子的人看成了外婆,走近原来是一个体型着装相似的男人,人想人到了极致,会满世界找那个人的影子,看什么都有那个人的样子。
外婆走后,生活还在继续,外公一个人种完了剩下的土豆,农忙时节,母亲去帮忙锄地,蓬松的土地里外婆的脚印清晰可见,只是这个世上再没有外婆了,只有她留下的点点生活的痕迹。母亲保留了一双外婆的皮鞋,也是外婆拥有唯一的一双皮鞋。从此外婆所受的苦难成了母亲永远的痛,外婆也成了母亲永远触碰不到的过去。
谨以此文,悼念我逝去多年的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