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玄

　　晚间看纪录片《敦煌》时，偶然翻阅旧时笔记，大约在2年前的这个时节我写下了一句话：人生就是痛并快乐的。如果学不会与痛苦、悲剧、不幸并肩，人生便没有幸福可言。

　　忽的竟觉得那年落笔的那刻心境有几分通透的意味，如此难免吸引着我再次品读引发所感的那篇文章《考狄利亚的结局》，此文为南京大学教授吕效平在一席上的演讲稿，考狄利亚则是莎士比亚著名的四大悲剧之一《李尔王》的角色。以下是故事大致情节，是从《考狄利亚的结局》中摘录：

　　李尔王是一个非常高贵又单纯的人，他不能理解这个世界的真相。有一天他想退休，他对三个女儿说：女儿们，你们各自向我表示你们对我的爱，我把我的国土一分为三作为礼品送给你们。

　　大女儿说，我爱你超过爱我自己的眼睛，眼睛能够看到的一切可以用价值来估价的东西都抵不上我对你的爱。她说我的爱超过赋予我们美德、赋予我们美貌、赋予我们健康、赋予我们荣誉的生命。没有一个女儿像我这样爱她的父亲，没有一个父亲能像您这样得到我这样女儿的爱。

　　他的二女儿说，我和我姐姐是一样的。姐姐所表达的所有的爱都是我所要表达的，但是我觉得她的表达还不能够表达我的心情。可是我嘴太笨，我就不说了。

　　三女儿说，我就像一个女儿爱一个父亲那样去爱，一分也不多，一分也不少。我会像我的两个姐姐那样出嫁的。我们的妈妈也深爱她的父亲，但是她还是嫁给了您。

　　然后你们看见，李尔王勃然大怒：没有爱就没有嫁妆。

　　李尔王退休以后，把本来打算给三女儿考狄利亚的那份财产一分为二，分别赠给大女儿和二女儿。但两个女儿在他失去权力以后，就开始凌辱他，虐待他，欺负他，然后导致重大的悲剧。

　　当三女儿嫁到法国以后，她心如刀绞，觉得自己两个姐姐这样对待自己的父亲。然后她率领法国军队打到英国来，要解救自己的父亲。战争很快结束了，她的两个姐姐被打败了。但是最后还是因为很小很小的偶然，完全可以避免的偶然，莎士比亚写的，考狄利亚还是死掉了。

　　然而，在莎士比亚离开人世后，人们马上对其作品《李尔王》进行了“合理”修改，结局改为考狄利亚胜利了并且和她的父亲李尔王和美的生活在一起。这样的改编难免令我想起《活着》的作者余华的话：一个真正的作家所寻找的是真理，是一种排斥道德判断的真理......不是控诉或者揭露，而是对一切事物理解之后的超然，对善和恶一视同仁，用同情的目光看待世界。

　　也许不论是莎士比亚还是余华，他们都用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待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他们所展现给世人的画面并不是有何种强烈的目的导向，他们只是用尽量客观真实的文字情节向世人展现一个真正的世界，不是人为编造的世界，而是世界本身。

　　这是艺术的世界，同时它也是真实的世界。

　　吕效平在演讲中说到人类对于世界的认识有一个重大发现，这个转变是由尼采等人强势掀起，或者说的更具体一点是由尼采的那句“上帝死了”所引发的山崩地裂的思想体系的发现，这个发现就是——中世纪有一些大人物，他们利用手上的权力，为整个社会编织了一个巨大的人造道德体系网，生活在那个时代的人们抬头仰望所看到的星空并不是真实自然的天空，看见的是人造的伦理天空。这句话适用于任何时代，当人类创造社会开始，直到灭亡。

　　尽管听上去这些大人物人为编造伦理道德是剥夺了其他人的权利，但如果细细再想，给予了所有人自由随性的选择时社会会变得如何？所有人以自己为评定标准，没有统一的价值观，不分对错难免是非，社会将变成一锅粥，无序而混乱。更何况在现实生活中真的给予了每个人自由，大概所会发生的情形也会如罗伯特·所罗门所言：当人们可以自由地做他们想做的事情时，他们往往相互模仿。

　　独立的思考、判断、选择以及行动，终归只可能在极少数人身上变成现实，他们以扛住世界磨难、世人谩骂的代价换取独立和自由，真正的信仰只可能是属于极少数人。

　　这道人造的天空被撕开裂缝的同时，人们对道德体系开始产生怀疑，如果道德不可靠，那么什么才可靠？很简单，在一个无常的世界里，掌握更多的资源才更可靠，如此资本主义就在西方社会落地生了根。

　　与此同时，另外一些人却发现这个逻辑的漏洞，如果真的是坐拥资源越多的人越安全幸福，那么为何有人在一穷二白时尚能苟活，而在坐拥巨额财富之后选择自杀；又为何在时运不顺的时候结团互助，而在功成名就之后出卖朋友；种种事件说明尽管世界是无序无常的，但是人活在其中却会产生不同的影响，正是因为无常，所以才懂得珍惜；正是因为生命短暂，所以才会发奋努力；正是因为人有七情六欲，才能创造奇迹。

　　看清现实，看清真相，仍报以热情活下去。兼备理想和现实，就如同万丈深渊悬崖峭壁上的一株小草，于岩石、寒风中绽放生命的精彩。也正如罗曼·罗兰所讲的那句话：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就是认清了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

　　是孔子说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勇气”；是泰戈尔说的“世界以痛吻我，我要抱之以歌”的乐观；是夏目说的“若结局非你所愿，就在尘埃落定前奋力一搏”的坦然；爱下去吧，尽管在现实中人类无法忍受太多的真实，那也爱下去吧，唯有对生活保有爱，人生才不至于只有苦难和痛。只有和生活中的不幸、痛苦和解，才有精力和余地发现美好和幸福。正是那句话：云彩自己遮住了天空，却怪天空不明朗。

　　关于信仰和理想，懂得人会懂，不懂的人说再多也不会懂。怀抱希望向前看，接受真实的自己，真实的世界，真实的生活，然后继续前行，或许会发现一株小草的喜悦，或许会察觉一朵云彩的绝妙，或许会邀约明月作伴，或许会与晚风共游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