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了“虫”嘛,不是专家就很专业。书虫、网虫、米虫、蛀虫、蛆虫、寄生虫……无不术业有专攻。家不家的,大多得炒作、包装、认证那啥,专不专业只有自个儿知道。
数了一下,我干啥都没有虫的光芒,包括吃。因为吃了得探究做,而我做啥都是二跛跛。满以为这辈子将无所建树了;前阵子映雪说她买橘子上了当,我的脑子才转了一下,发现我干啥都可能错,但绝不会吃错柑橙橘柚。
不会吃错的意思就是可能买错。因为眼神不好,如果是早早晚晚昏昏黄黄地买,加上这巴渝雾笃笃的天气,就可能上当。但买家里一坐一躺,脑子灵了,眼神好了,买差的肯定不吃。
柑橘在这地儿是老资格的果树了。屈原就爱得不行:“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生长的地方好,出身高贵;“深固难徙,更壹志兮”,根基深厚,感情专一,志向高洁坚韧;“绿叶素荣,纷其可喜兮”,茂盛得令所有植物嫉妒,天生丽质,四季长青,生命力一流;“曾枝剡棘,圆果抟兮”,为了硕果累累,敢于直面剪刈,自我修养了得;“青黄杂糅,文章烂兮”,哪哪都尽善尽美,还有特别的花纹,无可挑剔;“精色内白,类任道兮”,道尽柑橘之色香味,那性情、外形、志向、节操,神乎其神。还好我也觉得没毛病。
柑橘应该甜酸有度。太甜的我不吃,比如皇帝柑、冰糖橙、砂糖橘之类,只剩下甜了,还吃个憨憨。好在这个不会出岔子,因为齁甜的都受欢迎,正不正常都贵。
甜也好酸也好,决不能寡淡无味,也不能一股潲水味、屁味、霉烂味、药水味。古人“手种黄柑二百株”,都巴巴地赞着柑儿橘儿多么香甜美嫩,却没见留下只言片语指责果中怪味的;除了刘基,不过他好像也没有不喜欢柑橘。
我打小在柑橘林里钻,老妈说我最多的时候一天要吃几十斤柑橘,猪要恁子喂都早发大财了,可惜是条柑子虫……由此可知我算阅果无数,楞没吃过那些味的。这些年听说了,却不信。直到见了锦橙,鲜红火红的,比红橘还亮色,皮厚、个大,剥开有橘络。占尽了背风背阳红橘和脐橙的缺点:不好剥,有籽,亲酸,不香,味同嚼蜡;唯一的优点是好看,果皮好有质感的样子。那果林,真个“惟有橘园风景异,碧丛丛里万黄金”,典型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如今这柑橙橘柚品种繁多,各有千秋。我这样的土鳖,一时半会儿也列不出几种来,只能说最爱吃的和记忆最深刻的。
曾经的广柑是好东西,“个个和枝叶捧鲜,彩凝犹带洞庭烟”。甭管酸甜大小,它挂树枝上给风吹一吹,果与果间摩擦摩擦。那酸香绕林,鲜香入肺,一嗅生津,再望止渴,吃进嘴里飘飘欲仙。采摘下来装筐里,杵哪哪香。剥开更香。果汁沾手上黏得不行,拉丝度惊人。籽多,我吃的时候,会把籽也含在嘴里,咂尽所有汁液:太美味了。
它还润喉止咳化痰,百试不怠。一外地朋友咳嗽了几个月,这医那院地跑,不见好转。其时我家人正好捎来几十斤广柑,送他几斤。他吃了效果奇佳,第二天便跑来全扛走了。据说早晚一个,正儿八经虔诚地当药吃完,痊愈加巩固治疗,安全又享受。
我刚自力更生买菜买果的时候,全靠鼻子找那股熟悉的味道;没有就不买。但因为树子容易长虫,一不小心就死了;产量低,颜片不好,卖不起价;夏橙、脐橙、纽荷尔橙、血脐等品种的冲击……广柑几乎绝迹,反正我家没有了。
对于我来说,退而求其次,橙子也不错。特别是夏橙,不能上保鲜剂,大车装来鲜香地卖,价格亲民。贩子没空洗干净果皮上的干绿苔,不懂的嫌脏嫌黑,我赶紧买。仿佛买一丝丝老广柑的记忆存家里,因为很快就过季了。
血脐也不错,也得买大车里装成山的。大小混合,黑黢黢的。翻沙厉害的血脐,果皮殷红,果肉血红,一不小心就染得双手绯红。但越红越香,绝无怪味。采摘时,近蒂的两三片叶得给果子带着,单的双的,也有三四五个一枝儿折的。看看能想象果林的丰美,大约是“凌霜远涉太湖深,双卷朱旗望橘林。树树笼烟疑带火,山山照日似悬金”之类。别走神,买就成。
至于橘子,我喜欢红橘,大红袍;也不拒绝蜜橘、无核橘之类。以我的认知,那么薄的皮,浸哪都存放成疑,应该比较单纯。前面引用的那些诗句,其实最符合红橘林的意象,好在放柑橙橘柚边上都蛮像。我基本不买橘子,运气好撞上挂在树上的,就弄点解馋。
然后轮到柚子了。我们这长寿沙田柚很有名,也真好吃,但是量少。能挨着边边儿的就够解馋了,真假柚子车载斗量,没点道行最好别买。老家那山旮旯的青柚也不逊色,就是暴丑,个儿又小,籽多;还不出名:我都是前几年才看到吃到。市面上根本买不到。
好在树子争气,耸入云霄了,说不清经历了几多岁月,依然开花结果,绝不爽约。山里留守那几口人没奈何,想起了拿根竹竿打几个下来。摔烂的掰开就吃,没烂的留着慢慢吃。有橙子顶在前面赚钱,不太差柚子那几毛,老死没啥大不了,活着继续开花结果。
买不到也要吃点别的柚子,多是外地来的,比如福建蜜柚、两广沙田柚、江浙红柚……因为道远,保鲜包装功夫少不了,所以最好别当饭吃。
包装无可厚非,单说保鲜。从前,都是收集很多松针、稻草等铺上,果子放里头保暖背风。有时候烂得很多,只要不是灰包儿,都能吃。我就特别喜欢吃,好剥,剥开一撸一抽,苦唧唧的络和膜干干净净清理了,满嘴肉汁,过瘾极了。
如今,新采摘的果子都要放进一大盆奇怪的水里泡一阵,拿出来用小薄膜袋装好,再堆进仓库。偶尔有烂的,奇臭无比,扔得越远越好,莫提吃字。我一直小心提防着那种果子:闻味道,除了不香,还有一股药味冲鼻子;再看外观,因为被泡过,只要不是被擦得金黄亮洁的,都有白的黑的泪滴一样的痕迹。
还有,甭管柑橙橘柚,果皮都有可能长麻点麻斑甚至麻片。麻成淡褐深褐黑黢嘛孔一坨了,味道多半毁了。但只要有一点点正常果皮顽强地露着,越鲜艳越好,无论多麻,无论大小,绝对好吃。那就是红麻印儿,或者叫花麻,我的最爱:观瞻在这时候不重要,好吃第一。
甭管柑橙橘柚,都不能干巴缺水分。有的干瓣果肉粒又老又干又硬又淡,食之如粗粝的糠壳,甚至嚼不动。干瓣与否,外表不容易看出来。我的经验是,果子膨大转黄时节,天气少雾少雨年头,个儿特别大,两头脐和蒂周围的果皮质地粗糙不均匀、相对色淡;将整果一抓一托,显得轻飘飘的,铁定干瓣,不能要。
最后是重点,天上落雨地上风沙野地日月里长的东西,没有果灰青苔瑕疵,在过度包装里璀璨夺目价高者得,那不是咱爱玩的。脑子是个好东西,特别是我这种吃瘪上当摸爬滚打过来的脑子。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现身说法了,当然奋起神威挖空心思滔滔不绝一股脑儿倾囊相授,不外巴望咱走过路过没有错过的人一起享受正儿八经的柑橙橘柚。嗷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