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去看望一位独居的老婆婆。从市里出发坐大巴车,沿着市周边的山路,穿过隧道,大约花了一个小时,我们到了县里。下了大巴后,我们又坐了一个顺风车,半个小时左右,终于到了石头村。
我们在村口的桥边下车,步行过了桥,上了曲曲折折的山路。已是初冬,只容一人行走的坡路碎石散布,路两旁是稀稀落落的枯草。放眼四周,高低起伏的山脉在冬日的映照下竟显苍凉。
我们兜兜转转,终于来到一处安静的老院,推开柴扉,进了散砖铺就的小院。一排砖屋坐在面前,听得一间屋子有响动,我们走过去。那门半旧不新,旁边墙上贴了一块发着暗光的牌子,上面写着一行字:危房改造项目。
用手轻轻一推门,屋子里的光景便映入眼帘。
老婆婆正坐在一张看不清颜色的木桌前,拿着筷子抱着碗,正在吃午饭。一块饼干浇水化开,就是一顿饭。
看到我们进了屋,老婆婆竟然没有惊讶,但她已经不认识我们这些曾经在她身畔绕膝嬉戏的孩子。
她轻轻放下碗筷,尽力保持着自己的淡定和从容。可是我们附到她的耳畔说出那几个她熟悉的名字时,我明显看到了她眼底的激动和开心。
时隔四年,我再次见到了她。她已经不认识我,但她的眼底闪着泪花,她说:“我四岁没了爹,五岁没了娘,六岁到了外公家,哪知外婆是后妈,愣是把我送到别人家,我七岁开始做长工做苦力……”她的泪快要掉下来。
这些话我曾听她说过很多次,虽然旁边的人让我不必在意,可是每次我都听得难过,每次我都想认真感受她的那些苦难。在那遥远的动乱年代,她成了孤儿,在批斗中左耳朵被打聋,婚姻中又遇人不淑,好不容易把五个儿女拉扯大,自己却已迈入唏嘘之年。那些曾经过往的苦难,变成了儿孙耳朵起茧的唠叨。
90岁的她独居在这安静的老院,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提水,一个人铲炭泥。床上落满岁月的灰尘,窗户上映出点点过往的回忆,她一个人静静地回想自己的一生。
90岁的她独居在这安静的小院,早上她在安静的阳光中醒来,也许有不知名的小鸟刚好落在院子角落的枣树枝上,她听着清脆的鸟鸣,可有不知今夕是何年;在饭后,她可能会走出小屋,捡起落在地上同样孤单的枣,吹吹上面沾着的泥土,再把它放在窗台下的竹篮里。
整个屋子外,整个院子中,都落了厚厚的一层灰。
我们带给她一袋鸡蛋,两袋豆奶粉,陪她说说话,给她把水桶打满水,给她把泥炭桶和好泥。
得知我们要走了,她一脸失落,“留下一个人来陪我吧!”她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
我们出了屋门,出了院门,上了曲折的山路;她在后面紧紧跟着,跟着我们出了屋门,出了院门,甚至跟着上了曲折的山路。
山路曲折又陡峭,走得人的脚生疼,就像身后紧跟着的她的那颗心。
我们狠心渐渐加快了步伐,终于把她甩开一段距离,可她踉踉跄跄的身影仍然不肯留步,一步一颤巍,就像我此时的心跳。
走到村口的桥上时,我再回望,已经看不到她的身影了。我终于忍不住滚下泪,我们终于甩开了她的羁绊,她也终于失落了她这一生的牵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