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杜鸿儒
引子
抗抗在告别母亲以后奋斗了八年。在北美站稳了脚跟。很幸运的成了一名心理医生。尤其是有了孩子后,思亲之情与日俱增。便迫不及待的返回国内,去实现自己和对母亲的承诺。
多么漫长;和自己的父亲当年毅然决然离开伤心之地、去寻求解脱时漫长的时光是等同的。这很难,而且十分压抑。所以故事的开始有些慢,当然也有快的时候:因为我总想突破对那个年代的忠实描述,去揭示人们所渴望的东西。我喜欢这种反差所形成的张力;对生命留恋的人,谁没有点儿浪漫气质,而在真实生活中,你不可能对一个人物的活动了如指掌,我又缺乏那种博大而瑰丽的想象,。所以故事的快慢是我所不能控制的。
(1)
在母女俩个倾心之谈的八年之后,抗抗终于来到贺兰山下的农场。此时的农场已今非昔比,队上原来的土坯房,干打垒,虽然依稀可见,却看不见多少身影。大家都居住在场部新建的楼房里,富裕一些的人早就购置了能种植花菜的宽敞院落。只是农忙时节才骑着摩托或开着农用车回到往日的田野。场部的小区宽敞明亮,和城里没什么两样。虽然少了许多她想象中的浓浓的乡土气息。可是这里毕竟是自己的诞生之地,心里自然是五味杂陈,感慨万端。初到塞外的抗抗,从融进这片土地的那一刻,虽然充斥着审视目光,然而,所见所闻让她不由得,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激动,像是得到了某种说不清的慰籍。
是宁宁接的站。就是老队长那个调皮的会说天津话,小时候叫毬羔的儿子;宁宁巳是个高大魁梧的壮年汉子。一路上和抗抗一点也不见外,像是见到了亲人一般说笑不止。宁宁说:你回来的太晚了,那些你爸妈熟悉的老人,有不少已离开了人世。因为你是王哲和陈欣的女儿,他们知道你要回来,都倍感亲切,家家都想招呼你。
那会,抗抗对这个大不了自己几岁的西北汉子,只是心存感动的笑着,还有些不好意思。
快到场部的时候,抗抗执意要先到旅店住下,她不想麻烦太多的人。 宁宁见状,就“咦”了一声。冒出了乳臭未干时学来的天津话:
“我说,你这是干嘛?太见外了。都到了家门口啦。”说罢就嗤嗤的笑了两声,盯着她看,问抗抗道:“俺学的象吗?你们天津知青当年说话就是这个味儿。”
这猛的冒出的家乡话,让抗抗心里一颤,没有觉出一点贫气,反而弄的心里热乎乎的。随后就有些尴尬。抗抗是个有主意的人,又学过几年心理学。可在淳朴幽默、毫无遮拦的宁宁面前,一时间觉得自己的状态很是小家子气。尽管如此,由于多年来在那边养成的独立自主,接人待物的习惯,抗抗还是坚持住进了旅店。
如你所料,这绝不是西北人做事的风格。没有一个时辰,雷大姐就让儿子儿媳,把抗抗硬是生生的拉了出来,还命令一般代话说:就住在家里,悄悄地呆着,哪儿也不许去。抗抗先是吃了一惊,随后就感动的无所适从了。
进了屋,抗抗终于看见把她带到这个世界上的老人。雷大姐喜庆的脸上渐渐的皱成一团,就眼泪汪汪的抓住抗抗的手。继而把抗抗当个孩子一样搂在了怀里,上下打量着,激动的半天才说了话:
“丫头,陈欣她咋不来唦?”
抗抗早已泪眼婆娑,无限感慨从心而生。就喊了声——“奶奶“。这是母亲来时嘱咐的话。说罢就跪在地上;这也是她的头一次,因为久闻不见其人,心里受到了莫大的感动。抗抗凄凄哀哀地说着什么,说还想见那个叫蔡阿桃的恩人。
雷大姐惊的言语不得,急忙拉起抗抗,苦着脸说:“快起来!你这是干啥……多少年了,阿桃她人不在了。去年春上走的。说是心脏上的病,来的快走的急,拉到场部人就完了。唉……老刘(指老队长)也走了几年了。”说着就眨了眨卧在皱纹里泪光闪闪的眼睛,把抗抗伸过来的手紧紧抓着。再次问道:“丫头,你妈她咋不来啥?”
“我妈她不方便,她说现在还不是时候……她说很快就会看您来。”
“哎呀呀,你妈咋变了啥?这城里人眼光咋这么窄?不像俺们这……再大的事情也挡不住个人想人嘞。啥不方便?人家王哲都来了几回队上。她是咋了?又不是啥见不得人的事。啥是时候?等俺们都埋在大水沟的山坡上,你再来看个啥?”
一句话又弄的抗抗羞愧不已,就捧起那双枯皺的手,在双手之间轻轻的搓揉着。她后悔没有说服母亲;抗抗明白她的顾虑:虽然心里深处还有着父亲,可无论如何是不想见面的。她要象当年一样,把一切都埋葬在心里。从她学过的心理学意义上讲,抗抗知道这样偏执的性格很容易使人的感情变得淡寞,随着衰老的到来,甚至会变得“处事不惊”、“麻木不仁”。所以对着恩人,抗抗心里充滿着敬仰和无限的哀婉,却无言以对。
雷大姐突然爽声笑了两声,抽出手,抚摸起抗抗黑黢黢的长发,说道:“丫头不咋,俺这个人就是有啥说啥。你有啥可难过的?她不来咋办,那俺就坐上火车去天津。说着就摸着抗抗的脸儿说:你看这眉啊眼啊的,和你爹年轻那会真真一个模样嘞。”
听了这番话,抗抗一时把持不住,索性就由着撞击不止的感情;一头扎进雷大姐的怀里呜呜的哭出了声。
偌大的屋里只有抗抗的哭泣和雷大姐那听来苍凉,实则舒心的叹息。她把抗抗抱在怀里,就像当年在窑洞里抱着自己孩子那般轻轻的摇晃着,她该是想起了陈欣生她时的情景,就抹了抹眼泪,开心的笑了。
此时宁宁从外面走进屋,和母亲悄悄耳语了几句。那神情很是兴奋,雷大姐依旧撫摸着抗抗,连连朝儿子欣然点头;连眼角间浸滿泪痕的皱纹也欢快的抖动着,象是闪动着的条条金线。她朝宁宁扬扬手。一阵,外边就传来摩托车的发动声。
如你所料,雷大姐把一切都已安排停当。虽然陈欣没来让她白首长叹,大煞风景。可她亲手接生的孩子,能在30年后与她父亲相见所带来的喜悦,在她的心里已经得到了莫大的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