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弃的花田

怕坐车,看见车就哆嗦,究其原因,除了晕车带来的极度不适,更大的惶恐是那次“挤”车落下了病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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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平淡得没有任何预兆的周末,碧空万顷,在逼仄的小镇街头,顶着新剪的碎发,手提各种小吃,荡着长腿躬身迈进街边等候的面包车。坐车我向来是争先恐后,为的是抢前面的位置,那天还是晚了一步,只好退其次占中间门口的座位。门口便于吹风,也便于呕吐,当然更便于行动。刚好另一侧车门坏了,我守着唯一的进出口,充当临时门童,除了开关门,还负责帮着往车里搬东西。

乡下人上趟街不容易,化肥、粮油、果蔬、盆碟,恨不得一次将所需物品统统搬回家。面包车沿街揽客,一神勇大哥告诉司机自己采购物品的存放位置,车刚起步只见他手指越过司机肩头,急促地说:“那里,那里......”司机轰一脚油门下去,面包车箭一般冲向目标,只听“嘠”一声急刹,我急忙拉车门,大哥几乎跟我同时落地,飞快地提起屋檐下的口袋塞进车里。在神勇大哥的英明指挥下,面包车像表演特技一样从镇头到镇尾出尽风头,引得路人侧目。

等他采购的物品搬完,车内也差不多满员。我长吁一口气,心想这下该坐安稳了。伸手从座位下的大包里抠出一袋麻辣,呲牙咧嘴正撕咬,门“硄”一下拉开,我叼着麻辣袋与门外一群学生对峙。满了的话还未出口,只见司机已冲向车后,三两下就将后座放倒,热情地说:“来,你们几个背靠背坐。”,六个人抱着书包顺从地紧密团结在一起。看得我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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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恍惚间,一肥胖妇女气踹嘘嘘地出现在门口,鼻翼间细密的汗珠星星点灯般璀璨,尤其是胸前双手抱着的庞然大物让人瞠目结舌,不可思议的是她竟揽着大包直往车里冲,我花容失色,本能地伸出双手拦阻,司机回过头对我说:“挤一下,你们四个一前一后错开坐。”我只好再次跳下车,心里无比鄙视贪心的司机。

眼看着妇女坐上我的位置。司机不遗余力地将她的胖腿往里扒拉,好歹露出个手掌大的小三角,招呼我落座。我迟疑着把半边屁股放了上去,趄过身子合上车门。人的潜能是无穷的,这话适合任何事物任何场合,在挤车一事上更是发挥得恰到好处。面包车喘着粗气载着一群连气都喘不匀的人绝尘而去。我敛着腿双手紧紧抓住前面靠背,咬牙誓死守住屁股下的小三角-----尽管那三角正在一点一点萎缩。

在一坑洼处,车身一颤,屁股无不沮丧地跌落下来,用手一探三角已没了踪影,我像个绝望的壁虎贴在车门上动弹不得,再也没有收复失地的机会。当面包车吃力地爬上一段缓坡时,我的胃开始翻江倒海地搅动起污物,不断涌出的酸水直冲口腔,我抿着嘴压制着,实在包不住便欠起身奋力往外吐,这样一吐似乎打开了通道,胃液源源不断地一发不可收拾。肠胃纠缠在一起,头脑混沌。接下来的操作是,吐,收,再吐,再收......

就在我濒临绝望地往外吐污物时,对面山脚下一大片牡丹花田撞入眼帘。那洁白的花朵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开得热闹极了。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幽香,我吸吸鼻子,惊喜地问:“牡丹,那里有好多牡丹,啥时种的?”,有人告诉我好多年了。第2天,我找到堂嫂告诉她有个牡丹园,请她跟我一起去,起初堂嫂不肯,但经不住我软磨硬泡,还许诺帮他扯猪草,才勉强答应。一路说说笑笑好不开心,却迎面碰上堂嫂从前的闺蜜,那人烫蓬松的头发,着千鸟格的西装,脚蹬半高跟皮鞋,眉眼间透着不屑与嘲讽。阴阳怪气地说:“哟,是你呀!我差点没认出来。”,那眼神像梭子一样上下打量堂嫂,在那人面前,堂嫂的居家素衣旧衫显得格外寒酸,自然失了面子,一言不发地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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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蜜其实是堂嫂最好的朋友,偏偏这朋友也看上了堂哥,不顾朋友间多年的情谊千方百计地想嫁给他,好朋友因此反目,结下仇怨。

我紧跟几步默默尾随,像个闯下祸端的孩子。堂嫂最终打起了退堂鼓,“哪有牡丹嘛!我回去了。”说着转身就走。我急了,“有啊!半匹山都是。”可怜巴巴地盯着堂嫂的眼睛。堂嫂有一双迷人的丹凤眼,浸在一汪清泉里。尽管整日劳作,并不显灰暗,反而滋生一种异常新鲜的澄明来。

当大片的牡丹进入视野,堂嫂的眼神更亮了。我得意地说:“没骗你吧!”率先冲向那条羊肠小道。堂嫂站在原地说是帮我望风,有人来好喊我。目测那距离就纳闷,喊我能听到?

一趟子跑到河沟边傻眼了,河水一路徜徉漫过河滩,放眼望去根本没有窄浅处可以跨越。难不成我只能与对岸的花朵遥遥相望?踌躇片刻,随即搬块石头朝泛着水花处投去,只听咕隆一声,石头没影儿。试着再投一块,水花明显长高,再投,第四块石头架上时,石头已露出水面。尽管踩上去有些晃动,我已顾不得它的稳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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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堤上,拳头般大小的洁白花朵稠密得如同夏夜繁星点点的天空,花瓣温润如幼儿肌肤般可亲。黑黝黝的胖木蜂裹着满身黄粉,在花蕊间蠕动,流连忘返。花田毫无遮拦地向我敞开,站在花田的边沿,仿佛站在世界的边沿,世界如此安静,又如此辽阔美好。在绵延起伏的群山之中,陡然置身恣意怒放的花海,温暖的幸福感冉冉升起,身子不受控制地轻盈起来。

四处无人,还是不敢长时间逗留,更不能往纵深处行进,只沿着花田周边将那欲开未开的圆润花朵掐下来,回去养在玻璃瓶里慢慢观赏。我抱着大捧牡丹出现在堂嫂面前时,堂嫂笑盈盈地说:“没想到你做贼还挺麻溜。”我大方地分给堂嫂一把花,她也没计较多少,毕竟我是出了力的。

此后,堂嫂但挤兑我都是“她呀!是不想做,你没看她折人家花时,那速度,你两个人都搞不赢她。”每每这时我就纠正她的措词:“我是掐花,不是折花。”,堂嫂总是嗤之以鼻,反问我:“有啥区别?”,“区别可大了,掐是约束,是留下有用的部分,折是弄断,是毁坏。”堂嫂嘲笑我做贼都做出格局了。

如堂嫂所说,再有格局的贼也是贼,被抓住人就丢大了。第二年花期,她死活不与我结伴,怕受我拖累坏了她的好名声。可怜我这贼胆往往只是虚张声势,仅凭自己怎么也壮不起来,只好揪住她的小儿子充数。

小家伙倒挺乐意,摩拳擦掌地配合,蹦跶到小卖部就挪不开脚了,勒索我一大把糖果外加一包五香花生才癫癫的上路。在飘着五香味的空气中,我们来到沟边,面对沉寂如大海的花田,感觉所有付出都是值得的,无论是糖果还是五香花生。我叮嘱小家伙在沟边站好,来人就放开喉咙喊我,他鼓着腮帮子含糊不清地应着。

我猫腰钻进花田中央,那里有几个冠压群芳的粉色花朵,我得将它带回家。花田从沟边倾斜一路蔓延向山坡,在四野起伏的群山包围中浸着时光寂寞地开放。我是唯一叨扰的客人,它用满园的盛开迎接我的造访,虔诚地将我满身尘垢涤荡得干干净净。我并不满足,临走还贪心地掐一捧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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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兴冲冲地抱着花来到河边,负责望风的小家伙没了踪影。环顾一圈,现场没有丝毫凶险的痕迹,侧耳倾听亦无异样,随即冲向下游,果然,小家伙正聚精会神地扳螃蟹,裤腿在水中荡漾。我悄悄靠近,一把揪住他的胳膊凌空提起,裤腿滴滴答答往下淌水,那厮竟咧着嘴朝我笑。我真想左右开弓抽他,想想堂嫂那敏锐的眼睛还是放弃了。

后来得知那片花田早已被人遗弃,起初,主人指望靠它脱贫致富,不成想价格一路走低,最终导致无人问津,难怪无数野草藤蔓见缝插针地抢占地盘,难怪我能畅通无阻地任意妄为。接下来的每年我都如期而至,在花海中流连,从前的惴惴不安已荡然无存。

自己俨然就是这花田的主人,如何嬉闹都是理所当然。玩够了,再挑那娇柔饱满的花朵回家。细想这些年,我何曾为自己的行为有过半分羞愧?还屡屡为侥幸得逞沾沾自喜,原来我的贪心跟司机一般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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