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年,通过一点关系,他在新余市老电影院旧址,找了个看停车场的工作。风吹不到,雨淋不着,看起来是份“安稳”工。可有次,你嫂子因为停车费问题和一个小混混模样的年轻人争执了几句,话说得重了点,惹得对方勃然大怒。那小子骑着摩托车呼朋引伴,很快叫来几个同样年纪、流里流气的同伙。然后,那个带头的混子,竟然脱下一只脏兮兮的拖鞋,跳起来,在站在收费岗亭高处的大哥头上、脸上,“啪啪啪”地连续抽了七八下!声音清脆而刺耳。
他站着,像一根钉在地上的木桩,没动。那都是些十七八岁、营养不良、没二两力气的小崽子。他要是出手,甚至可以保证,一两拳就能让他们当中最壮的一个躺下半天起不来。他能感觉到额角青筋在跳,血液在往头上涌,拳头在身后攥得死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但他咬牙忍了。为了这份还算固定的收入,为了往后能安生地在城市里吃口饭,这口比黄连还苦的气,他必须得咽下去!为了生活,他亲手给自己戴上了枷锁。
看停车场那年,姐姐的女婿小张,因为工作在附近,常来停车。每次看到大哥,老远就"大舅、大舅"地喊,喊得那个亲热,脸上的笑容堆得像是见了最尊敬的长辈。每次停好车,必定要小跑过来,掏出烟,不由分说地塞过来,一支接一支,嘴里还不停说着“您辛苦了”、“多亏您照应”之类的客气话。
大哥心里是暖和的,甚至有些欣慰。他觉得这孩子懂事,孝顺,知礼数,懂得尊重长辈,比很多年轻人都强。
你们后来提醒过我,说看那小张很势利,为人不实在,不值得深交。我当时听着,还不以为然,觉得是你们想多了。
直到第二年,这个停车场的管理权,被那个一直和他不对付的妻哥刘思云,不知道通过什么手段给抢了过去。我再去那个停车场附近办事,正好碰见小张从一辆小车上下来。我看着他,他也看见了我,目光接触的瞬间,他像是完全不认识我一样,眼神没有任何停留,面无表情,眼皮都没朝我抬一下,径直锁上车门,快步走开了。
我站在原地,愣了好几秒,才恍然醒悟。原来那一声声情真意切的“大舅”,那一次次殷勤递过来的香烟,都是为了省下那每次五块、十块的停车费。一切的热情和尊重,都明码标价。
我肖夏清,在社会上混了一辈子,打过无数的架,看过无数的人,自认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到头来,还是被这层看似的、用最低成本伪装的“亲情”,蒙住了双眼,心里头那点对家族温情的渴望,成了别人利用的弱点。
如今,我的拳头很久没再真正握紧过了。儿子忙着他的事业,他的两套房子,很少回来,电话也稀松。我有时闲下来,看着自己这双布满老茧、伤痕和褶皱的手,它会无意识地、朝着空中或者墙壁虚挥一下,软绵绵的,没有任何力量,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所有的江湖,所有的热血、义气、恩怨,最后,好像都变成了停车场里,那一场无人收取、也无人在意的停车费。轻飘飘的,被风吹一下就散了。